万里辞家事鼓鼙,金陵驿路楚云西。江春不肯留归客1,草色青青送马蹄。
【校记】
1.归,《全唐诗》一作“行”。
【笺释】
[润州行营] 《旧唐书》卷三八《地理志》:“浙江西道节度使,治润州,管润、苏、常、杭、湖等州。或为观察使。”至德中,江淮召募士卒,于诸重镇置行营,此诗当作于此时。李判官,名不详。
[鼓鼙] 《礼记·乐记》:“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草色青青] 《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辑评】
《唐诗镜》卷二九:“草色青青送马蹄”,一语已足;“春江不肯留行客”,此是剩语,抑更不老。
《唐诗解·七言绝句四》:不言行客不留,而言江春不肯留,正绝句中翻弄法。后人模拟既多,便成套语。
《诗境浅说续编》:起二句叙别意,题之本位也。后言草色青青,无情送客,若江春之不肯留行。就诗句论之,有“春草碧色,送君南浦”之恩,但观其首句云,“万里辞家”,则客游殊有苦衷,殆就洛贵人,不加延揽,乃远役谋生。故三句言“江春不留行客”,盖有所指也。
文房诗为大历前茅,清夷闲旷,饶有怨思。
【评论】
独狐及《送长洲刘少府贬南巴使牒留洪州序》:曩子之尉于是邦也,傲其迹而峻其政,能使纲不紊,吏不欺。夫迹傲则合不苟,政峻则物忤,故绩未书也,而谤及之,臧仓之徒得骋其媒孽,子于是竟谪为南巴尉。而吾子直为己任,愠不见色,于其胸臆未尝虿芥。会同谴有叩阍者,天子命宪府杂鞫,且廷辨其滥,故有后命,俾除馆豫章,俟条奏也。是月也,舣船吴门,将涉江而西。夫行止者时,得丧者机,飞不搏不高,矢不激不远,何用知南巴之不为大来之机栝乎?由图南而至九万,吾惟子之望。但春水方生,孤舟鸟逝,青山芳草,奈远别何?同乎道者,盖偕赋诗,以贶吾子!
《中兴间气集·刘长卿》:长卿有吏干,刚而犯上,两遭迁谪,皆自取之。诗体虽不新奇,甚能炼饰。大抵十首以上,语意稍同,于落句尤甚,思锐才窄也。如“草色加湖绿,松声小雪寒。”又,“沙鸥惊小吏,湖色上高枝。”又,“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裁长补短,盖丝之类欤。其“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可谓伤而不怨,亦足以发挥风雅矣。
《诗式·有事无事第四格·齐梁诗》:大历中,词人多在江外,皇甫冉、严维、张继、刘长卿、李嘉祐、朱放,窃占青山白云、春风芳草以为己有。吾知诗道初丧,正在于此,何得推过齐梁作者?迄今余波尚寝,没溺者多。大历末年,诸公改辙,盖知前非也。
皇甫湜《答李生第二书》:近风教偷薄,进士尤甚,乃至有一谦三十年之说,争为虚张,以相高自谩。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笔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书字未识偏傍,高谈稷契;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此时之大病,所当嫉者。
《郡斋读书志·刘长卿集十卷》:长卿刚而犯上,故两逢斥废。诗虽窘于才而能锻炼,权德舆尝谓为“五言长城”。
《唐诗纪事·刘长卿》:以诗驰声上元、宝应间。皇甫湜云:“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宋玉为老兵矣;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其名重如此。
《岁寒堂诗话》卷上:韦苏州律诗似古,刘随州古诗似律,大抵下李、杜、韩退之一等,便不能兼。随州诗,韵度不能如韦苏州之高简,意味不能如王摩诘、孟浩然之胜绝,然其笔力豪赡,气格老成,则皆过之。与杜子美并时,其得意处,子美之匹亚也。“长城”之目,盖不徒然。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国风汉魏六朝下》引《雪浪斋日记》:皇甫持正云:“吟诗未有刘长卿一字。”唐人必甚重长卿,今诗十卷,亦清丽。
《韵语阳秋》卷三:自古文人,虽在艰危困踣之中,亦不忘于制述。盖性之所嗜,虽鼎镬在前不恤也,况下于此者乎?李后主在围城中,可谓危矣,犹作长短句。所谓“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文未就而城破,蔡约之尝亲见其遗稿。东坡在狱中作诗赠子由云:“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他神。”犹有所托而作。李白在狱中作诗上崔相云:“贤相燮元气,再欣海县康。应念覆盆下,雪泣拜天光。”犹有所诉而作。是皆出于不得已者。刘长卿在狱中,非有所托诉也,而作诗云:“斗间谁与看冤气,盆下无由见太阳。”一诗云:“壮志已怜成白发,余生犹待发青春。”一诗云:“冶长空得罪,夷甫不言钱。”又有《狱中见画佛》诗,岂性之所嗜,则缧绁之苦,不能易雕章缋句之乐与?
《后村诗话新集》卷三:唐人号随州为五言长城,其五、六、七言绝妙者,已选入《绝句》。钱起辈非不欲极力跻攀随州,尺寸终不近傍,岂才分有所局耶?即其七言长篇如《上裴尹》、《小鸟》之篇,反复宛转,词近而意远,似为五言所盖。
刘克庄《林子显诗序》:唐初如陈子昂《感寓》,平挹《骚》、《选》,非开元、天宝以后作者所及。李,大家数,姑置勿论。五言如孟浩然、刘长卿、韦苏州、柳子厚,皆高简要妙。虽郊、岛才思拘狭,或安一字而断数髭,或先得上句经岁始足下句,其用心之苦如此,未可以唐风少之。
《对床夜语》卷二:李、杜之后,五言当学刘长卿、郎士元,下此则十才子。
《对床夜语》卷三:人知许浑七言,不知许五言亦自成一家。知刘长卿五言,不知刘七言亦高。许五言如:“树色随山迥,河声入海遥。”“月高花有露,烟合水无风。”“别马嘶营柳,惊乌散井桐。”“海风闻鹤远,潭日见鱼深。”全篇如《示弟》云:“自尔出门去,泪痕常满衣。家贫为客早,路远得书稀。文字谁人识,烟波几日归?秋风正摇落,孤雁又南飞。”长卿七言,《登余干古城》云:“孤城上与白云齐,万古萧条楚水西。官舍已空秋草绿,女墙犹在夜乌啼。平沙渺渺来人远,落日亭亭向客低。沙鸟不知陵谷变,朝来暮去弋阳溪。”其他散句如:“汉口夕阳斜渡鸟,洞庭秋水远连天。”“江上月明胡雁过,淮南木落楚山多。”“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措思削词皆可法。余则珠联玉映,尤未易遍述也。
《对床夜语》卷五:刘长卿《王昭君歌》云:“自矜骄艳色,不顾丹青人。那知粉绘能相负,却使容华翻误身。上马辞君嫁骄虏,玉颜对君啼不语。北风雁急浮云秋,万里独见黄河流。纤腰不复汉宫宠,双娥长向胡天愁。琵琶弦中苦调多,萧萧羌笛声相和。谁怜一曲传乐府,能使千秋伤绮罗。”《铜雀台》尾句云:“春风不逐君王去,草色年年旧宫路。宫中歌舞已浮云,空指行人来往处。”皆反复包蓄,得古风体。他如:“朔风萧萧动枯草,旌旗猎猎榆关道。汉月何曾照客愁,胡笳只解催人老。”又:“横笛能留孤客愁,绿波澹澹如不流。商声寥亮羽声苦,江天寂历江枫秋。”如此等作,尤不可以五言掩其美。
《唐才子传·刘长卿》:诗调雅畅,甚能炼饰。其自赋伤而不怨,足以发挥风雅。
宋濂《答章秀才论诗书》:他如岑参、高达夫、刘长卿、孟浩然、元次山之属,咸以兴寄相高,取法建安。
杨士奇《刘文房诗跋》:其诗清婉有思致,然数遭废黜,故多忧穷沉郁之意。
《唐诗品汇·总序》:大历、贞元中,则有韦苏州之雅澹,刘随州之闲旷……此中唐之再盛也。
《唐诗品汇·五言律诗叙目》:中唐作者尤多,气亦少下,若刘、钱、韦、郎数公,颇绍前诸家。
《麓堂诗话》:《刘长卿集》凄婉清切,尽羁人怨士之思,盖其情性固然,非但以迁谪故,譬之琴有商调,自成一格。
汤鏊《刘随州诗序》:诗者性情之所著也。人心忧乐万感,咸以诗泄。故盛世不特显者为诗和平,虽隐者亦无不和平,均以鸣其世之盛也。衰世不特隐者为诗悲愤,虽显者亦无不悲愤,均以鸣其世之衰也。然则诗讵骄淫骋欲、得已而不已者乎?随州之诗,其衰世之哀鸣者也。刘长卿积行缮文,兼优于诗,从官当朝,尝为随州刺史。凡其写怀遣兴、寄友送别、登眺山水、荡泊客旅罔不诗,诗罔不自悒悒怀抱者为之。盖长卿时国事寻荒,奸谀当路,忠良半已剥丧。所幸肃宗讨贼,唐势颇张,终其身又卒以贼败。肃宗且然,其余可知矣。故刘长卿所咏,如《闻王师收二京》、《闻迎皇太后使至》,激烈踊跃,情词慷慨,有忠君忧世风味。其他所咏,虽无涉国事,而其意未尝不悬于国家也。惜其所谓“逐臣谪宦”、“逃尧逭谤”者喋喋在口,或者谓其不及郭汾阳累经闲散,绝无纤芥不平,词气似戾,可以怨之义。岂亦刘长卿嗟世不如意,不觉其过于伤,犹屈平之《离骚》者欤?是诗也,虽不必酷究长卿,而唐家时事固可因之而重叹也。
陈清《刘随州诗后序》:公平时所遇虽不同,然一吟一咏,无不本之性情,协之音律,家数精妙,顾自有不必论者。
《四溟诗话》卷二:六言体起于谷永、陆机长篇一韵,迨张说、刘长卿八句,王维、皇甫冉四句,长短不同,优劣自见。若《君道曲》“中庭有树自语,梧桐推枝布叶”,此虽高古,亦太寂寥。
《艺苑卮言》卷四:刘随州五言长城,如“幽州白日寒”语,不可多得。惜十章以还,便自雷同,不耐检。
《诗薮内编·近体上·五言》:刘长卿《送李中丞张司直》,钱起《秋夜对月》,皇甫冉《巫山高和王相公》,皇甫曾《送李中丞华阴》,司空曙《别韩绅》、《送史泽》,李嘉祐《江阴官舍》、《秋夜寓直》,韩翃《送陈录事李侍御》,于良史《冬日野望》,李益《别内弟》,文皆中唐,妙境往往有不减盛唐者。
《诗薮内编·近体上·五言》:刘文房“东风吴草绿,古木剡山深”,“野雪空斋掩,山风古殿开”,色相清空,中唐独步。郎君胄“春色临关尽,黄云出塞多”,“河源飞鸟外,雪岭大荒西”,句格雄丽,天宝余音。然刘集佳制甚多,郎二韵外,无可录者。
《诗薮内编·近体中·七言》:刘长卿《献李相公》、《送耿拾遗》、《李录事》,韩翃《题仙庆观》、《送王光辅》,郎士元《赠钱起》,杨巨源《和侯大夫》,武元衡《荆帅》,皆中唐妙唱。
《诗薮内编·近体下·绝句》:中唐绝,如刘长卿、韩翃、李益、刘禹锡,尚多可讽咏。
又:盛唐摩诘,中唐文房,五、六、七言绝俱工,可言才矣。
《诗薮外编·唐下》:七言律以才藻论,则初唐必首云卿,盛唐当推摩诘,中唐莫过文房,晚唐无出中山。不但七言律也,诸体皆然,由其才特高耳。
《唐音癸签·体凡》:律体有五言小律、七言小律,又六言律诗(刘长卿集有之),及六言绝句(王维集有)。
《唐音癸签·法微三》:体物用“乾坤”字最多者杜甫(“乾坤万里眼”、“乾坤日夜浮”及“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之类)。用“元气”二字最多者刘长卿(如《登塔》之“盘梯接元气”,《洞庭湖》之“叠浪浮元气”,《望海》之“元气远相合,太阳生其中”,凡数四见)。境穷于睫量,语亦穷于吻量,非此等字不足副之。后学用此为袭腐,触此堪反隅。
《唐音癸签·评汇三》:刘长卿最得骚人之兴,专主情景。
又:刘长卿自称“五言长城”,诗体虽不新奇,甚能炼饰,大抵十首已上,语意稍同,落句尤甚,思锐才窄也。其“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可谓伤而不怨,足以发挥风雅。
又:长卿诗细淡而不显涣,当缓缓味之,不可造次一观而已。
《唐诗归·中唐一》:钟惺云:中、晚之异于初、盛,以其俊耳。刘文房犹从朴入。然盛唐俊处皆朴,中、晚朴处皆俊。文房气有极厚者,语有极真者。真到极快透处,便不免妨其厚。
《诗镜总论》:刘长卿体物情深,工于铸意,其胜处有迥出盛唐者。“黄叶减余年”,的是庾信、王褒语气。“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春归”句何减薛道衡《人日思归》语?“寒鸟数移柯”,与隋炀“鸟击初移树”同,而风格欲逊。“鸟似五湖人”,语冷而尖,巧还伤雅,中唐身手于此见矣。
《诗筏》:诗中之洁,独推摩诘。即如孟襄阳之淡,柳柳州之峻,韦苏州之警,刘文房之隽,皆得洁中一种,而非其全。盖摩诘之洁,本之天然,虽作丽语,愈见其洁。孟、柳、韦、刘诸君,超脱洗削,尚在人境。摩诘如仙姬天女,冰雪为魂,纵复璎珞华鬘,都非人间。而诸君则如西子、毛嫱,月下淡妆,却扇一顾,粉脂无色,然不免熏衣颒面,护持爱惜。识者辨之。
又:刘长卿诗,能以苍秀接盛唐之绪,亦未免以新隽开中、晚之风。其命意造句,似欲揽少陵、摩诘二家之长而兼有之,而各有不相及、不相似处。其不相似、不相及,乃所以独成其为文房也。
《诗辩坻》卷四:(谭元春)又云:“中、晚异于初、盛,以其俊耳。刘文房犹从朴入。然盛唐俊处皆朴,中、晚朴处皆俊。文房语有极真者,真至极透快处,便不免妨其厚。”先舒曰:“真能妨厚,语有深解。”
《载酒园诗话又编·刘长卿》:随州绝句,真不减盛唐,次则莫妙于排律。排律惟初、盛为工,元和以还,牵凑冗复,深可厌也,惟随州真能接武前贤。至如《严维宅送包佶》曰:“江湖同避地,分手自依依。尽室今为客,惊秋空念归。岁储无别墅,寒服羡邻机。草色村桥晚,蝉声江树稀。夜深宜共醉,时难忍相违。何事随阳雁,汀洲忽背飞?”情旨温然,又不徒写景述事矣。《小鸟篇》,仿佛崔司勋《孟门行》之流。崔诗首尾皆比,中间露出正意,此则全篇是比。“衔花纵有报恩时,择木难容托身处”,亦从“本拟报君恩,如何反弹射”脱胎。但崔犹有望幸之思,故不胜所鞍顾眄之态;此畏祸之意深,并不暇为逝梁敝笱之叹。然亦有露气骨处,如“独立虽轻燕雀群”,终亦不放倒地步。
又:长律至刘随州,而妙有胜于盛唐人者,却是盛唐人所不愿为。设机以灌,其功倍矣,汉阴丈人自甘抱瓮耳。
又:“已是洞庭人,犹看灞陵月。昨夜梦中归,烟波觉来阔。”又“日暮微雨中,州城带秋色。萧条主人静,落叶飞不息。”俱非盛唐后语言。然如“只为乏生计,尔来成远忧”,不惟轻佻,亦鄙率矣。《长门怨》曰:“蕙草生闲地,梨花发旧枝。芳菲自恩幸,看着被风吹。”末句尖警动人,却开后来獧谑之习。虽乐府中不忌,入乐府则俊,入律诗则佻。又《送孙沅归》曰:“怜君不得已,步步别离难。”“步步”两字,亦极弄姿也。
又:昔人编诗,以开元、大历初为盛唐,刘长卿开元、至德间人,列入中唐,殊不解其故。细阅其集,始知之。刘有古调,有新声。盛唐人无不高凝整浑,随州短律,始收敛气力,归于自然,首尾一气,宛若面语。其后遂流为张籍一派,益事流走,景不越于目前,情不逾于人我,无复高足阔步,包括宇宙,综揽人物之意。虽孟襄阳诗,亦有因语真而意近,以机圆而体轻者,然不佻不纤。随州始有作态之意,实溽暑中之一叶落也。
《围炉诗话》卷四:刘长卿《送陆澧》、《赠别严士元》、《送耿拾遗》、《别薛柳二员外》诸诗,绝无套语。
《漫堂说诗》:(五言律)降而钱、刘、韦、郎,清辞妙句,令人一唱三叹。
又:世之称诗者,易言律,尤易言七言律。每见投赠行卷,七律居半。不知此体在诸体中最难工。《品汇》推尊盛唐,未尝不当,至王、李七子而滥矣。钟、谭起而辟之,然钟、谭无诗也。自后云间(陈、李诸子)辟钟、谭,虞山(钱牧斋)又辟云间,出奴入主,迄无定评。平心而论:初唐如花始苞,英华未鬯;盛唐王维、李颀、岑参诸公,声调气格,种种超越,允为正宗;“中”“晚”之钱、刘、李(义山)、刘(沧)亦悠扬婉丽,沨沨乎雅人之致,义山造意幽邃,感人尤深,学者皆宜寻味。独少陵包三唐,该正变,为广大教化主,生平瓣香,实在此公,惜未能窥其阃阈。东坡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基骨?”然不敢以难而谢之;学杜有得,即学苏学陆无乎不可。
又:六言作者寥寥,摩诘、文房,偶一为之,不过诗人之余技耳。
《然镫记闻》:七律宜读王右丞、李东川。尤宜熟玩刘文房诸作。宋人则陆务观。若欧、苏、黄三大家,只当读其古诗歌行绝句;至于七律必不可学。学前诸家七律,久而有所得,然后取杜诗读之,譬如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也。此是究竟归宿处。
《诗友师传录》:阮亭答:“唐人七言律,以李东川、王右丞为正宗、杜工部为大家,刘文房为接武。高廷礼之论,确不可易。”
《说诗晬语》卷一:大历后渐近收敛,选言取胜,元气未完,辞意新而风格自降矣。刘随州工于铸语,不伤大雅,然“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万里通秋雁,行峰共夕阳”,名隽有余,自非盛唐人语。
《重订唐诗别裁集》卷三:中唐诗渐秀渐平,近体句意日新,而古体顿减浑厚之气矣。权德舆推文房为“五言长城”,亦谓其近体也。
又卷一一:中唐诗近收敛,选言取胜,元气不完,体格卑而声调亦降矣。刘文房工于铸意,巧不伤雅,犹有前辈体段。
又卷一四:七律至随州,工绝亦秀绝矣,然前此浑厚兀奡之气不存。降而君平、茂政,抑又甚焉。风会使然,岂作者莫能自主耶!
《一瓢诗话》:韦苏州律诗似古,刘随州古诗似律。大抵次李、杜、韩一等者,便不能全,况随州韵度不如苏州,意味不如右丞;然其豪赡老成,则皆过之,得意处竟可与少陵索笑,“长城”之名,盖不徒然。
《汉诗总说》:《羽林郎》、《董娇娆》、《日出东南行》诸诗,情词并丽,意旨殊工,皆诗家之正则,学者所当揣摩。唐之卢、骆、王、岑、钱、刘,皆于此数诗中得力。
《剑溪说诗又编》:前人谓李、杜宫声,昌黎角声,此不易之论。独谓刘文房商声,余深不然之。盖商调高响切云,非重有力莫致也。文房凄清而不劲,乌足以拟之?必也,其柳州乎?
《小澥草堂杂论诗·诗小评》:刘文房长卿诗如陈仓野鸡,色碧声雄。
《小澥草堂杂论诗·杂论诗》:刘文房五言长律,博厚深醇,不减少陵;求杜得刘,不为失求。
《随园诗话》卷一○:唐人最重五律,所以刘文房有“长城”之号。近日吴门何岂匏(锦)专工此体。
《瓯北诗话》卷一二:少陵以穷愁寂寞之身,藉诗遣日,于是七律益尽其变,不惟写景,兼复言情,不惟言情,兼复使典,七律之蹊径,至是益大开。其后刘长卿、李义山、温飞卿诸人,愈工雕琢,尽其才于五十六字中,而七律遂为高下通行之具,如日用饮食之不可离矣。
《诗学纂闻·刘随州别严士元诗》:友人曾游于何义门先生之门者,尝言刘随州诗:“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先生家有宋椠本,乃是“闲花满地落无声”。盖花已落地,更何可听?古人不沾沾以“听”对“看”也。余始闻而信之;继思古人写景之词,必无虚设,此诗题是《别严士元》,考长卿尝为转运使判官,以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鄂岳观察使吴仲孺诬奏,贬潘州南巴尉,会有为辩之者,除睦州司马。是诗应是赴睦州时,道过阖闾城,因有别严之作。其言“细雨湿衣看不见”者,以比浸润之谮;“闲花落地听无声”者,闲官之挫折,无足重轻,不足耸人听闻。此于六义为比。第六句“草绿湖南万里情”,乃追忆湖南时事,末句“青袍今已误儒生”,其为迁谪后诗无疑矣。如云花落不可云“听”,则如“大火声西流”,流火又有声耶?一人迁谪,正何必满地为喻哉?又言义门谓长卿《过贾谊宅》诗云:“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乃是用《
《四库全书总目·别集类二·刘随州集十一卷》:长卿诗号“五言长城”,大抵研炼深稳,而自有高秀之韵。其文工于造语,亦如其诗。故于盛唐、中唐之间,号为名手。但才地稍弱,是其一短。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病其十首以后语意略同,可谓识微之论。王士祯《论诗绝句》乃云:“不解雌黄高仲武,长城何意贬文房。”非笃论也。
卢文弨《刘随州文集题辞》:随州诗固不及浣花翁之博大精深,然其含情悱恻,吐辞委婉,绪缠绵而不断,味涵泳而愈旨,子美之后定当推为巨擘,众体皆工,不独为五言长城也。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七古凡例》:大历诸子兼长七言古者,推卢纶、韩翃,比之摩诘、东川,可称具体。独刘随州通篇少振拔处,亦笔力之限于天授也。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七律凡例》:说者多以读少陵后,继以随州,便觉厌厌无色。不知文房开、宝进士,《全唐诗》编在李、杜之前,特其诗与大历诸公并瓣香摩诘,原与子美异派,善读者自当另出一番手眼心胸。
《昭昧詹言》卷一八:七律宗派,李东川色相华美,所以李辅辋川为一派,而文房又所以辅东川者也……文房诗多兴在象外,专以此求之,则成句皆有余味不尽之妙矣。较宋人入议论、涉理趣、以文、以语录为诗者,有灵蠢仙凡之别……诗最下者为编事,为涉理趣,文房足救之。
又:文房之诗,可以通津杜公,但气味夷犹优柔,不及杜公雄杰耳……今定七律:以杜律为宗,而辅以文房、大历十子;并取义山之有魂者,而去其魄多者,慎选十余首足矣。
《昭昧詹言》卷一九:愚谓七律除杜公、辋川两正宗外,大历十子、刘文房及白傅亦足称宗,尚皆不及义山。义山别为一派,不可不精择明辨。
《昭昧詹言》卷二一:谢茂秦曰:“搥金为叶,气体轻,不如锭子金。”刘随州五言长城,与少陵比,则轻重不侔。
《静居绪言》:权载之推刘文房为“五言长城”,盖指近体也。载之古诗,远过文房。
又:梦得古诗边幅较文房为大,律诗不及。
《石园诗话》卷一:刘随州(长卿)以诗驰声上元、宝应间。权德舆谓为“五言长城”。皇甫湜叹时人“诗无刘长卿一句,已呼宋玉为老兵;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高仲武云:“长卿有吏干而犯上,两度迁谪,皆自取之。诗体虽不新奇,甚能炼饰。十首以上,语意稍同,于落句尤甚,盖思锐才窄也。”愚谓仲武选肃、代两朝诗为《中兴间气集》,而其自作不传,是亦无长卿一句而善于攻人短者也。
又:随州诗如“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人来千嶂外,犬吠百花中”,“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寒渚一孤雁,夕阳千万山”,“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得地移根远,经霜抱节难”,“旧浦满来移渡口,垂杨深处有人家”,“家散万金酬士死,身留一剑答君恩”,“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帆带夕阳千里没,天连秋水一人归”,“身随敝屦经残雪,手绽寒衣入旧山”,“未知门户谁堪主,且免琴书别与人”,“六时行径空秋草,几日浮生哭故人”,皆佳句也。
《养一斋诗话》卷四:随州古、近体清妙,可与王、孟埒。若“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卷帘高楼上,万里看日落”,直摩少陵之垒,又不止清妙而已。盖随州开元间进士,论诗必分时代,当系盛唐,以文房为中唐者,误也。沈归愚谓在大历十子中,尤误。
《艺概·诗概》:刘文房诗以研炼字句见长,而清赡闲雅,蹈乎大方。其篇章亦尽有法度,所以能断截晚唐家数。
《小清华园诗谈》卷下:唐人之诗,有清和纯粹可诵而可法者,如“北斗挂城边,南山倚殿前。云标金阙迥,树杪玉堂悬。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小臣持献寿,长此戴尧天。”(杜审言《蓬莱三殿侍宴奉敕咏终南山》)“高岭逼星河,乘舆此日过。野含时雨润,山杂夏云多。睿藻光岩穴,宸襟洽薜萝。悠然小天下,归路满笙歌。”(宋之问《夏日仙萼亭应制》)“寒山上半空,临眺尽寰中。是日巡游处,晴光远近同。川明分渭水,树暗辩新丰。岩壑清音暮,天歌起《大风》。”(张说《奉和圣制登临骊山瞩眺应制》)孙逖之“香阁东山下,烟花象外幽。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画壁余鸿雁,纱窗宿斗牛。更疑天路近,梦与白云游”(《宿云门寺》),崔颢之“闻君为汉将,虏骑罢南侵。出塞清沙漠,还家拜羽林。风霜臣节苦,岁月主恩深。为语西河使,知余报国心”(《赠梁州张都督》),“客行逢雨霁,歇马上津楼。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川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向晚登临处,风烟万里愁”(《题潼关楼》),李白之“羽林十二将,罗列应星文。霜仗悬秋月,霓旌卷夜云。严更千户肃,清乐九天闻。日出瞻佳气,葱葱绕圣君”(《侍从游宿温泉宫作》),“群峭碧摩天,逍遥不计年。拨云寻古道,倚树听流泉。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语来江色暮,独自下寒烟”(《寻雍尊师隐居》)。岑参之“谷口来相访,空斋不见君。涧花然暮雨,潭树暖春云。门径稀人迹,檐峰下鹿群。衣裳与枕席,山霭碧氤氲”(《高冠谷口招郑鄠》),杜甫之“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余。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登兖州城楼》)。又“清秋望不极,迢递起层阴。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叶稀风更落,山迥日初沉。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野望》)。刘长卿之“到君幽卧处,为我扫莓苔。花雨无时落,松风终日来。路经深竹过,门向远山开。岂得长高枕,中朝正用才”(《集梁耿开元寺所居院》)……刘长卿之“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赠别严士元》)。
又:佳句自来难得有偶,如谢叔源(混)之“水木湛清华”,康乐之“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鲍令晖之“鸿归知客寒”,谢宣城之“喧鸟覆春洲”,“香风蕊上发”,江文通之“秋日悬清光”,任昉之“叠嶂易成响”,庾肩吾之“山翠下添流”,颜之推之“鸡鸣起戍人”,鲍泉之“莲寒池不香”,庾子山之“高树早凉归”……刘随州之“千峰共夕阳”,“春归在客先”……皆系兴会所至,偶然而得。强欲偶之,虽费尽苦思,终不能敌,是盖有不可以力争者。
又:结句贵有味外之味,弦外之音……写景则有……刘随州之“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寓讽则有……刘随州之“行当蒙顾问,吴楚岁频饥”……是皆一唱三叹,慷慨有余音者。
又:诗之天然成韵者,如……刘随州之“香随青霭散,钟过白云来”……刘随州之“长安万里传双泪,建德千峰寄一身”……之类是也。
《问花楼诗话》卷一:昔人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然亦有画手所不能到者。先广文尝言:“刘文房《龙门八咏》:‘入夜翠微里,千峰明一灯。’《浮石濑》诗:‘众岭猿啸重,空江人语响。’《石梁湖》诗:‘湖色澹不流,沙鸥远还灭。’……此岂画手所能到耶?”
《三唐诗品》卷二:其源出于柳恽、薛道衡。驰思波润,流音玉亮。尤工五律,当时号为“五言长城”。“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以雅淡宣情;“叠浪浮元气,中流没太阳”,以雄浑取概。暮帆夏日,寒雨巴卬,楚国苍山,幽州白日,空江人语,动石濑之吟;川日寒蝉,托江湖之想,斯皆振采苍凝,体物弥工者也。《石梁湖》、《洞庭》、《京口》诸作,方之小谢,异曲同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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