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宁夏出塞滨河行至白塔乘舟顺流而下抵湖滩河朔作》
黄河之源难可穷,滔滔来自遐荒中。
既入洮兰复西出,飞涛浩瀚声淙淙。
来从边山远跋涉,遣师挽饷兼采风。
回銮欲假顺流便,特乘艇舰浮奔洪。
潆洄大野势几曲, 沙岸颓突还巃嵸③。
乱柳排生枝干密,中有巨鹿藏榛丛。
遥山转转行莫尽,忽前俄后迷西东。
有时塞云催急雨,晚天霁色横长虹。
旌门月上夜皎洁,水光直与银汉通。
放櫂百里只瞬息,迅于走坂驰骏骢。
中霄望见旄头落④,幕北已奏烟尘空。
兹行永得息兵革,岂惜晓暮劳予躬。
长河绵延古鲜历,巡阅乃与区域同。
自此寰海乐清晏, 熙怡万国威亨丰。
[注释]
①白塔, 甘肃皋兰县黄河北岸有白塔山, 佛宇罗列, 自下至上为殿者十, 而浮屠居其顶, 与第一桥追相对, 映带如画。
②湖滩河朔,有名 “湖滩渡”者,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南三里黄河上。渡河为东胜县地。《朔漠方略》 曰: “胡滩河朔,汉人称为脱脱城,此即黄河之岸。波流甚缓,非南方黄河之比。朕将河测量,其间五十三丈。”《山西通志》记载“湖滩河朔, 字本作胡坦和硕,蒙古语城隅也。”
③巃嵸(long zong), 高耸貌。 司马相如《上林赋》:“崇山矗矗,巃嵸崔巍。”
④旄头, 亦作“髦头”, 即昴宿。《史记·天官书》:“昴曰髦头。”古时迷信以为旄头星之明暗能预兆战事之起息。李白 《幽州胡马客歌》: “旄头四光芒, 争战如蜂攒。”
[赏析]
这首七言长诗可以称一篇记游诗。康熙出骞宁夏是在1697年(康熙三十六年) 的春天, 当时噶尔丹经昭莫多一战的沉重打击后, 元气大丧,已成一股日暮途穷的流匪。但康熙认为,噶尔丹对国家的统一终究是一大祸害, “一日不可姑留”, 因此下令 “速行剿灭, 不可稍缓”(《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47、35),并且亲赴宁夏,命费扬古、马思哈两路出兵,追剿穷寇。这便是第三次的康熙亲征噶尔丹。初夏四月,平叛形势发展既快且好,进剿残敌胜利在望。此时康熙已从宁夏麾军行至甘肃境内皋兰附近黄河岸边, 面对滔滔不尽的浩瀚波涛, 游兴甚浓, 亦诗情发, 于是回銮顺流之中, 既饱览大河奇险, 复纪诗以抒怀抱。
诗分三段。“黄河之源难可穷……特乘艇舰浮奔洪”为第一段,写壮游黄河之因由。这一段有两节,每节四句。粗看起来,后四句道明了此番裹粮长驱、远山跋涉而至黄河岸边,因而能回銮借流,顺水行舟。这一插叙也正好交代了舟游黄河的直接原因。其实直接原因中还有一种潜在动机,开篇二句正是婉曲的流露。“遐荒”,是遥远的边界,显然黄河非啻流长,其源亦远。既然是 “难可穷”者,亦自当是未曾见者,故其 “滔滔”,不过是一虚象,乃想象中景。然而,黄河是中华文化的摇篮,是中华品格的象征,她的形象,她的气势,早已令人憧憬,令人向往。而今入出回转、淙淙浩瀚的黄河果真已成眼前实景,岂其向往者可见、夙愿者得偿乎?水已到、渠已成,又何不更来一个奇壮无比的 “黄河之漂”!作者将直接原因与潜在动机如此错综写来,避免了记游诗所常见的平铺直叙,显得跳荡多姿,亦暗合了黄河的形象。形式呼应了内容,此为作者笔法不凡之处。
第二段自“潆洄大野势几曲”至“幕北已奏烟尘空”,为记游主体,描述沿河见闻。前面六句为一节,写黄河的险仄奇曲。险仄在于河之岸, “颓突”,状其凹凸,“巃嵸”,摹其崔巍,一个双声,一个叠韵,极写沙岸与石壁的险态高峻。沙、石而外,亦有生灵。排生乱柳可见枝干,杂莽榛丛还露巨鹿,则岸树榛鹿非为遐远,只于浮舟中便可睹见,此未写河之狭仄而其势自现。侧面描写的妙用,亦是高手笔法。奇曲在于河之流,“潆洄” 一词已总写斗折之势,而 “遥山”两句则更添一层神奇。北魏郦道元写江水时曾引用民谣 “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一唱三叹中,写出了长江水的弯转,也写出了船夫渔子的悲愁。这里写黄河之流转则化用其法,但去尽了伤感而溶注了幻趣。此非着意别出机杼,实是征战将捷心情的外化,是创新。后面八句写河上星月的阴晴圆缺。急雨云催、长虹一横,河塞浑壮的日夕风雷倍增了大河的雄奇,令人激奋; 旌门皎月、银汉水光,静阗而又高洁,奔腾不息的黄河复具安详柔和之美,诗情画意,无不怡情悦性。一日千里,瞬息百里,这是黄河洪涛上浮舟的疾漂,其中不无疾马过隙、与时竞渡的人生思考。“旄头落”,乃诗中兴法,承应上文虚写中霄望空,实写 “幕北奏捷”。清徐世昌 《晚晴簃诗汇》卷一于此诗“幕北”句下有注云:“四月十四日夜奏报噶尔丹穷蹙自尽,其下悉平。”从康熙出征平叛至噶尔丹“饮药自尽”(《清实录》康熙朝卷174),时日何其之速!即此可见,康熙写黄河舟浮之疾并非闲笔,是由此即彼,以兴法过渡,由见而闻,着意于表现战况喜人。叛首顽凶噶尔丹虽猖獗一时,但毕竟如急流败叶,一去不返!
“兹行永得息兵革”而下六句为第三段,写壮游黄河的感想。为了大清的安定与统一,康熙是颇费了心力的。平“三藩”、统一台湾、亲征噶尔丹,“举朝皆以为难”,而康熙意志坚定,力排众议,“昔朕欲亲征噶尔丹,众皆劝阻,惟伯费扬古言其当讨,后两次出师,皆朕独断”(《东华录》康熙朝卷59)。自征伐吴三桂至剿灭噶尔丹,历时二十五年,不惜晓暮劳躬,终于兵革得息。“自此寰海乐清晏,熙怡万国咸亨丰”,举国以为乐,而一国大帝圣祖又何能不乐耶!壮游黄河,亦是乐游黄河。这是一首记游诗,也是一篇黄河漂游记,更是一曲颂赞一统天下的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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