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赏析·《寄往天堂的祝福——献给海子的祭歌》(时维超)
海子走了,他的身躯被呼啸的列车轧成了两段,他的灵魂在一片血红中缓缓地飞升。上帝的祭坛上,一只洁白的羔羊静卧,身边是一本染成血红的圣经。上帝俯身望望那片灯红酒绿的乐土,在胸前轻轻划着十字,喃喃地说了一声:“我的孩子! ”
五千多个日日夜夜足以消磨掉一切血肉与白骨,对于神秘的海子,人们的记忆也早已淡漠。在中国政法大学拥挤的校园里,没有任何一点痕迹能够提醒我,这儿曾活着一位天才的诗人。人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哪有闲心怀念一个早已化作灰土的死者? 只有在未名湖畔,每年的三月二十六日,他的母校还在用上千朵闪闪的烛光,抚慰着这个儿子的亡魂。
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孕育出了最鲜艳的花朵,一个低贱的躯体里存活着最高尚的灵魂。在怀宁城外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当一个八岁的孩子,把仅有的一只窝头偷偷塞给两个眼巴巴的弟弟,忍住饥饿走向村里的学堂;当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把盐腌的两棵白菜慢慢塞进一只大肚子的瓶口,不顾疲劳赶往求学的县城,只有上帝知道,这个衣衫褴褛的苦孩子,即将成长为二十世纪末中华大地上最杰出的诗人!当他怀着美丽的梦幻从高家查湾一步跨进了燕园,他对母亲与兄弟的爱也一下子得到了升华,洒向那普天下的芸芸众生。贫穷与苦难没有扭曲他的灵魂,母亲的眼泪漂白了他的良心。苦难深重的中国农民啊,你不仅养活了这片土地上数亿具鲜活的躯体,你也养育出一种最纯洁的精神!
如潮而来的工业化把原本单调的世界染得五彩缤纷,城市贪婪地蚕食着农村,座座高楼如雨后春笋,基于宗法社会的传统道德慢慢化成齑粉。历经十年“文革”的禁锢,道德与法律的约束突然空前地放松。从历史的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只有短短二十个年轮。
社会的剧烈转型,使金钱、权势和性从幕后走上了前台。从七十年代的狂热到八十年代的迷惘,再到九十年代的放纵,只有很少的人还在固守着传统。只有几个可怜的殉道者痛心疾首,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正义和责任。高尚,成了高尚者的墓志铭!
海子就是这样一个殉道者,他有着远远高于大众的智商,却又远比大众单纯。凭他惊人的才华与北大的背景,只要放下诗人那清高的架子,学一点钻营的技巧,要在这个充满了机遇的社会上飞黄腾达绝非难事。然而,他没有,与其说是不会,毋宁说是不愿。他宁可为理想殉身,也不愿做一个汲汲于名利的俗人。
这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他的心灵敏感,尖锐而又脆弱。他希望这个世界像他想象的那样美好,却又远比一般人更清楚地看到世俗中的罪恶。他跟世俗社会格格不入,既没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这个社会,又绝不愿意按照这个社会的要求改变自己。于是,他只能选择逃避,把自己关在四堵冰冷的墙壁中间,沉湎于自己想象中的精神家园,偶尔,用知识分子极端的清高,鄙夷地扫一眼奔忙的人群。在他的眼中,周围是一些浅薄的庸人;在周围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怪人,傻子,甚或一个疯子。
思想者总是孤独的,一个人的思想越是深刻,他就越难在生活中找到知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清醒,往往意味着痛苦!
海子就是这样一个思想者,他的思想深刻到甚至能看穿宇宙和人生,却无法让自己适应眼前的潮流;也许,他在诗中预言的一切都将在遥远的将来得到证实,但他却不能在现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他疏远着众人的同时,他也被众人疏远;在他蔑视众人的同时,他也被众人蔑视,但孤独的只有他自己。“爱,关怀和理解”,他有着正常人需要的一切需要,却只能在孤独中承受着孤独的痛苦。当这种痛苦危及到生命,海子试图从宗教中寻求精神的依托,以获得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中国传统的士大夫不同,他没有选择老庄的超脱,做现代的陶渊明;也没有选择佛教的四大皆空,做盛世的李叔同。他把眼光投向西方,企图借基督教的“博爱”达成同世俗的和解。然而,他失败了,也许他压根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上帝,尽管在临死的时候怀中抱着那本《圣经》。他太执着于自己的理想了,只有死亡才能让他解脱。
临死前的两个月,海子写了一首诗《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材,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可怜的海子,他不想死!既是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也是为了两鬓斑白的父母,他表现出了对生命的留恋。“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为了活下去,他决心和世俗妥协了,这是一个绝望的人垂死的挣扎。然而,他真能得到尘世的幸福吗?天才的诗人啊,如果放弃了自己的精神,你还能剩下什么?肉体的海子和精神的诗人,这时候已无法共存。在物质和精神无法调和的冲突中,他毅然选择了后者。“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宁愿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愿宽容这个世界的缺陷。这是整个人类的悲剧,却要让海子一人来承担。随着一声长鸣的汽笛,海子成了上帝祭台上的一只羔羊,向前方无限伸展的铁轨,成了他飞升天国的阶梯。
也许,他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这样一个至纯至洁的灵魂,只能属于天堂。
这只洁白无瑕的羔羊,愿你在天国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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