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祭欧阳文忠公文》鉴赏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芘,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而学者至于用夷。君子以为无为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渊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 舞鰌鱓而号狐狸。 昔其未用也,天下以为病; 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 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惆怅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絮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闻公之丧,义当葡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
(《苏东坡全集》)
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 ,北宋杰出的文学家欧阳修去世了,文坛震动,士林悲哀。当时苏轼只有30余岁,正自请在外,闻知噩耗后,心情非常悲痛,便写下了这篇祭文。
在苏轼的文学成就未全面展现以前,欧阳修是北宋文坛公认的领袖,他在诗、词、文、史等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同时他又喜欢提携青年,奖掖后进,许多著名的文学家都曾出自其门下,苏轼就是其中的一个。因此文章一开头就对他在文坛上的地位作了充分肯定,喻为“大川乔岳”,认为他在文坛上所作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
欧阳修早年家境贫困,晚年官作得很大,对王安石变法中的有些内容如青苗法等是不赞成的,他去世时,正是王安石变法的高潮之际,而苏轼本人对王安石的变法也持有不同意见,在政治上与欧阳修的态度较为一致,因此,他认为欧阳修的去世不仅是文坛的一大损失,同时也是他们这一派政治势力的一个重大削弱。文中“赤子无所仰芘,朝廷无所稽疑” (稽疑此处指不同政见的争论) 等语,都是指的这个意思。 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 “变怪杂出”、 “舞鰌鰌而号狐狸”等,都是暗指王安石及其新党。
由于欧阳修年轻时主张革新,要求去除积弊,曾受到政敌的打击排挤,屡被罢官贬职,所以文章随后又追述了他坎坷起落的一生。最后又以自己与欧阳修的私人交往和悲痛的悼念心情而结束。
该文因涉及对王安石变法的内容,过去一直未被入选,此次收录,本身就是一个突破。而从文章本身来说,感情深痛,情辞哀切,整个行文中都有一股痛悼之情溢于言外。语言上多有排比,可以隐隐地感觉到作者的骈文根底是很深的,但绝无矫揉造作之态,而是真挚流畅,给人以一气呵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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