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方苞·辕马说》鉴赏
余行塞上,乘任载之车,见马之负辕者而感焉。古之车,独辀①加衡而服两马。今则一马夹辕而驾,领局于轭②,背承乎韅③,靳前而靽后④。其登阤也,气尽喘汗,而后能引其轮之却也。其下阤也,股蹙蹄攒⑤,而后能抗其辕之伏也。鞭策以劝其登,捶棘以起其陷。乘危而颠,折筋绝骨,无所避之,而众马之前导而旁驱者不与焉。其渴饮于湲,脱驾而就槽枥,则常在众马之后。噫! 马之任孰有艰于此者乎?
然其德与力,非试之辕下不可辨。其或所服之不称,则虽善御者不能调也。驽骞者力不能胜,狡偾者易惧而变,有行坦途惊蹶而偾其车者矣; 其登也若跛,其下也若崩,泞旋淖陷,常自顿于辕中,而众马皆为所掣。呜呼! 将车者,其慎哉!
(《方望溪先生全集》)
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以前,马一直是人类最亲密的伙伴之一,它伴随着人类创造了历史。直到今天,我国北方一些地区仍在使用传统而又具生命力的交通工具——马车。假如你未曾到过北方,未曾见过、坐过马车,那么,百多年前的文学家方苞的《辕马说》,会引我们身临其境,体验一下马车的种种奥秘。
马车之关键乃“负辕者”。辕马的重要不仅在于其须勤勉忠顺、竭尽力博,而且,满车的财物、性命系于其身,不可不谓责任重大。作者经过亲身的体验和细心的观察,以同情的笔墨,将辕马写得栩栩如生。通篇虽仅300来字,却犹如一幅幅精心勾勒的特写镜头展示在读者眼帘: 辕马负重之羁缚——“夹辕而驾,领局于轭,背承乎韅,靳前而靽后”,毫无自由驰骋可言; 辕马行进之艰辛——登坡乃“气尽喘汗”,下坡则“股蹙蹄攒”;尽全力承载车的前冲后撞; 辕马忍辱之无怨——“鞭策以劝其登,捶棘以起其陷”,而一旦进食饮水,“则常在众马之后”。众马者,“前导”之马与“旁驱”之马也,虽说同拉一车,然就其作用与贡献而言,决非可与辕马相提并论! 无怪乎,作者对众马搁于一旁,置之不论。“马之任孰有艰于此者乎?”
显然,能充当起辕马这一重要角色的决非是平庸无能之辈,进而作者又拟人化的为辕马提出了“德”与“力”这两个标准。俗言“是马是骡拉出来溜溜”亦即此意,够得上辕马所具之德与力否,“非试之辕下不可辨”。只有经过实践甄别,才能剔除那些力薄拙笨、狡黠偷闲之流,亦才能使辕马之材脱颖而出。如此,无论是驾御者、还是乘车者,才能放心于驶坦途之路,奔艰险之道,而决无后患之忧。
通篇文笔练达苍劲,虽乏恢宏议论,然主旨立意溢于言表,读来不乏真切动人之感。最可贵之处,乃作者于生活观察的细腻和独到,从而将无言之生命写得如此充满情感和人性味,生动而又传神地再现了辕马的雄姿和神韵。从此,亦可一赏桐城派文章的绝妙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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