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陈亮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此词当作于淳熙十五年(1188)春,至镇江时。前一年十月高宗卒,宋廷当即派使向金告哀,又派人为遗留国信使。至这年二月,金方派一人为吊祭使,而“哀祭之辞,寂寥简慢”。高宗为主和派首领,高宗去世,扫除了北伐的一大障碍。孝宗即位初曾力主恢复,陈亮以为恢复有望,故去金陵、镇江考察形势,并再次上书孝宗。此词即作于再上孝宗书之前,而上书中的观点,于词中已见端倪。
多景楼在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内,北临长江,为乾道六年(1170)知润州军州事陈天麟重建。此楼不甚高,其所在北固山,仅高一二百米。但由于它拔江而起,其北江面浩渺,隔江为广袤无垠之苏北平原,视野十分开阔。陈天麟《多景楼记》曰:“至天清日明,一目万里,神州赤县,未归舆地,使人慨然有恢复意。”建楼者本意即欲不忘家国之恨,故时人多登此楼而赋爱国词,其中尤以陈亮此作为最优。
词之起句即笼罩全篇。全词议论乃由登楼环望引起,而“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为主旨所在,全词即由此生发而出。“此意”究为何意?他的友人辛弃疾《水龙吟》曰:“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显而易见,“此意”即辛词之“登临意”。以下六句,均描述镇江的军事形势。镇江地势险要,若鬼斧神工特意安排,人们简直把长江看成天然的南北疆界。长江从北面横过,东西南三面为山岗环绕,形成北出争雄的地形。从地图上看,长江从安徽经南京流来,是流向东北,而过镇江以后则折向东南,这样镇江则成了江南最突向北方的一角。所谓“争雄势”这也是原因之一。这几句在陈亮之《再上孝宗皇帝书》中说得更具体:“京口(镇江)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傍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镇江有这样的地理条件,却往往被统治者用作苟安的资本。故前结二句愤慨地说:六朝干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靠京口的屏障来保住家族私利,做偏安一隅的打算。陈亮早在《上孝宗皇帝第三书》中就说过:“二圣北狩之痛,盖国家之大耻,而天下之公愤也……以天下之公愤而私自为计,恐不足以感动天人之心,恢复之事亦恐茫然未知攸济耳。”词中“只成门户私计”亦有同样的不满意味。
词的下片承上,没有断了语意。“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数句,用东晋周侯等新亭对泣之典。晋室南渡之后,诸臣常于新亭饮宴慨叹“风景不殊,举目有河山之异”。词中“王谢诸人”本指东晋之南渡诸臣,此处借指南宋朝臣。(按:王谢,乃指王导、谢安。其实,谢安不仅未参预新亭对泣,甚至尚未出世。此乃词人疏忽处。)“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凭仗着长江,却不管沦于敌手的广大中原地区。河洛为黄河、洛水流域,指中原地带。“腥膻无际”,谓广阔无边之河洛地区皆为金人腥膻之气所污染。这与《再上孝宗书》中:“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之语同意。对此国土沦亡而朝廷不思恢复的现实状况,词人深感心痛。他一再上书皇帝,力主北伐,“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数句也正属此意。“中流誓”用祖逖领兵北伐渡江,中流击楫而发誓之典。誓云:“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词人主张长驱直入,不须反顾。同时代爱国词人辛弃疾、陆游、史达祖也都有过这样的主张。“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这后结两句又用淝水之战典。得知谢玄等已击败前秦苻坚兵,当时谢安正与人下棋,了无喜色。客人问他,他才慢慢回答:“小儿辈遂已破贼。”(《世说新语·雅量》)强对,即强敌。语见《三国志·陆逊传》:“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疆界,此强对也。’”陈亮的主张很明显,他认为南宋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破敌,完全可以下定决心,而不必畏首畏尾。姑且不论其议论实际是否可行,这种“立顽起懦”的爱国豪情却是值得肯定的。
此词最大的特点仍在于以词议论国家大事。因为此词作于考察金陵、镇江以后,词中分析形势,提出了北伐主张,意气风发,气概不凡。如果说有什么不足,则此词用典较多,且大多与多景楼及镇江无关,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全词的成就,但它仍不失为南宋爱国词苑中的一株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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