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诗八十二首
(其五)
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
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
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
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
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
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此诗原列第五。开篇赋起,直陈往昔年少之时,性情轻浮,放浪形骸,离家西游咸阳,和乐伎舞女结交,沉湎于歌楼舞榭的生活之中。对于“赵李相经过”一句的解释历来众说纷纭,《文选》李善注引刘宋颜延之说: “赵,汉成帝赵后飞燕也;李,武帝李夫人也。并以善歌妙舞幸于二帝也。”作者在这里是说自己年少时冶游纵乐,我们可以把赵、李看作是善歌妙舞的乐伎的代称,不必质实。前四句把少年时代的轻狂生活写得热闹非常,至“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情绪始跌落下来。然而,蕴涵在诗句中的思想感情的波澜却更激荡了。诗的内在节奏加快了。嬉戏生活还没有结束,欢乐还没有尽兴,猛回首,忽然发现时光流逝,岁月蹉跎,资财用尽,而事业无成。诗人痛悔莫及,于是反顾故乡驱马来归。阮籍是陈留人,秦代属三川郡。而三川郡治河东、河南、河内,故称“三河”。 “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二句极言西游咸阳花费资财之多,百镒黄金(二十四两为镒)全都挥霍在歌楼舞榭,当然于建功立业是背道而驰的。所以,以下用“北临太行道”句水到渠成地引用了《战国策·魏策》中“南辕北辙”的典故:魏王将攻邯郸,季良去见魏王,说自己在太行道上遇见一个人,要到楚国去却向北走,问其原因,自恃马好资财多,又精于御车。然而,结果只能是愈走愈远。季良以此批评魏王一方面想成就霸业,取信天下;但另一方面却又仗着国大兵精去攻打邯郸,这就和太行道上那个南辕北辙的人一样。诗人在篇末引用这个典故,表达他“走错了路该怎么办才好”自责自叹的心情。
关于这首诗的主题,也存在着分歧的意见。清人姚范说“此为阮公自言实事”(转引自《昭昧詹言》),元人刘履则认为“此嗣宗自悔其失身也”,用少年情事比喻“初不自重,不审时而从仕,魏室将亡,虽欲退休而无计。”(见《选诗补注》)通览全诗,刘说近是。阮籍青年时代虽嗜酒能啸,但是志气宏放、任性不羁的人,并非冶游浪荡的公子。当他的济世理想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破灭时,内心极度痛苦。痛悔自己不能审时度势,不该在污浊的官场上周旋。那百镒黄金、众多资财,实际上是青春年华、聪明才干的象征。阮籍的咏怀诗是在黑暗统治下写的政治抒情诗,心迹不便明白表露,才借西游咸阳抒发失路的痛苦。这样,寓时代的窒息、黑暗于个人的遭遇之中,增强了诗作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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