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这是一首思妇诗。用第三人称写的,在《古诗十九首》中是唯一的一首。相思别离,虽是《古诗十九首》的基本内容,但因构思的角度不同和主人公经历、性格的差异,故主旨虽相近或相同,但创造出的形象是丰富多采、变化无穷的。这首诗前人意见极为分歧,但相同的一点都认为其有微言大义,说其是“刺轻于仕途而不能守节”,或“喻君子处乱世”者。对这种穿凿附会之说,很少有人相信。但说它是一首讽刺倡女之作,并认为是“见妖冶而儆荡游”(清张玉糓《古诗十九首赏析》),却得到不少人的赞同。直到近代,王国维一方面承认它写得好, “以其真”而“觉其亲切动人”;但另一方面,又斥责其“淫鄙之尤”(《人间词话》),主要就是“空床难独守”这五个字太刺眼,使得历代封建文人感到很不舒服。 “荡子”,即游子,指在外乡漫游的人。 “倡女”,指以音乐歌舞为职业的歌女,犹言“歌妓”,和后世的娼妓有本质的区别。但毕竟也不同于一般的妇女,她们见过世面,习惯于欢闹的生活,相对来说,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也少一些。“荡子妇”的这种特殊的经历,使她对寂寞孤独的生活,有着更为敏感的反映;也正因为“荡子妇”有着这种特殊的生活经历,也才能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感情,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空床难独守”,并不是说要另找新欢,而是说要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这种要求应该说是合情合理的,是妇女对传统封建礼教的一种不自觉的反叛,是深居闺房妇女的一种朦胧的觉醒,所以根本扯不上什么“淫鄙之尤”。前人也有所谓“结只五字,抵后人数百首闺怨诗”(清姜任修《古诗十九首绎》),可见也已看出其发出的惊世骇俗的声响了。
这首诗若从“盈盈楼上女”起始,也自成诗,但从“青青”句首起,其佳处自在。 “青青”两句,以眼前景物起兴,草色青青,杨柳郁郁,这缭乱的春光,怎能不刺激闺中女子对远行丈夫的思念?这满园的春色,怎能不使闺中女子倍加地感到孤独凄苦?深藏在这热艳之中的寂寞,那才是寂寞啊! “青青”两句的好处,是把女子的思情,随着无穷无尽的河边春草,带到那远在天涯的游子。而郁郁的柳条,确是春天的象征,但春天不属于这闺中的女子,自然会使人联想起折柳送别的情景,这不更给思妇的心头,添上了苦涩的滋味。故前人有所谓“兴趣全起‘青青’二句,振起一篇精神”之说,细细揣摩,确有一定的道理。
这首诗的前六句,句句用叠字,用得自然贴切,天衣无缝,而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诗用叠字最难, 《青青河畔草》六句连用叠字,不单调呆板,无雕凿痕迹,这是因为把字用到了最该用的地方。在构思方面,也极为精巧,善于调动一切艺术手法,从色彩、视角的变换中,描摹出了对象的千姿百态。从色彩看,青、绿、粉、红、白,一句一转。从视角看,由草到柳,由柳到楼,由楼到人,由人到手,由远及近,千呼万唤,才缓缓把这位浓妆艳服,凭窗凝望的少妇形象推出来。由于诗人较为准确地把握住了事物的矛盾,在变化差异中来创造形象,所以字虽重复,却能产生“复而不厌,赜而不乱”的艺术极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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