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吴江歌
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张翰是江东士族出身的名士。他为人不拘形迹,时称“江东步兵”,把他比作魏、晋之际的阮籍。有人问他: “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他回答说: “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世说新语·任诞》)风度确乎近似阮籍。但是阮籍在曹魏正始年间,以酒全身有反对司马氏篡魏的政治用意;而张翰在西晋八王乱起之后出仕,逃名全身则是看透门阀政治腐败黑暗,厌弃人间名利,所以沉缅于酒,放诞于行,自败清名,最后被当地政府革除吏职,病死在家乡。
这首《思吴江歌》又题作《秋风歌》,都是后人拟题。它广泛流传,主要由于它的本事即创作背景脍炙人口。《世说新语·识鉴》载,张翰被大司马齐王司马冏请去充当幕僚,从江南来到洛阳。“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他说: “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于是就乘车回家乡去了。不久,司马冏被杀, “时人皆谓见机”。据说,这首歌就是在他挂冠离洛时吟唱的。
西晋惠帝朝,八王乱起,皇室内战,争夺政权,互相残杀,政局混乱,名士惶惑,趋势者往往失德,自全者各自隐退。张翰便是属于清醒隐退之类。但是他公开明确提出“人生贵得适意”,主张按照自己人生观生活,实质摒弃了儒家以功名富贵为人生得意的传统观念,同时又提出不要名而要“即时一杯酒”,宁可回家吃乡土美味而不要名爵,强调个人的性格爱好,实质是继承了道家传统观念,发扬了魏、晋“竹林七贤”的人生观念。从魏、晋以来形成的清德玄风来衡量,张翰的行为值得嘉许,所以传为美谈。而司马冏败亡又证明他有明察的预见,也就更增添了他贤智的名望,所以这首歌也随之而广为流传。
这是一首楚歌体小诗,一气呵成,明快而慷慨,辞尽而意味不尽。从字面看,基调就是不如归去。诗人在洛阳,一阵秋风吹来,引起他思乡之情,以家乡水产美味形容家乡生活之美,乡情殷切,馋涎欲滴;激起他羁宦之悲,离家太远,欲归不得,美食无途,不禁遗憾,仰天长叹。因此,这官做不得,太不适意了。从这一层含义看,诗的感情真实,而诗人形象确乎放诞,为了不获家乡美食而长吁短叹,未见其品格之高。但是从言外看,主题思想便是如此人生太不适意了。秋风佳景也许是洛阳的好时节,但不是诗人所爱好的;吴江鲈鱼是诗人所爱好的,但是眼前却不可得。诗人远离家乡而不获所愿,恨的是“难得”,悲怆问苍天,所以他要回家。鱼与熊掌, 不可兼得;仕进与隐退,不得兼有。在抉择人生道路的严重时刻,他遗憾地选择了退隐作为归宿。他不远三千里而来,如今决心跋涉三千里而归,体验了官场生活,看透了名利实质,抛弃生前身后名,只求即时人生适意。在看来快意的放诞言行中,蕴含着、流露着诗人的悲怆慷慨,所以意味不尽,耐人咀嚼。据载,当时张翰曾对同乡名士顾荣说: “天下纷纷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久矣。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然后, “翰以疾归”(《世说新语·识鉴》注引《文士传》)。可见张翰其实是明智的,逃名求退是由于无望乱世,辞官或托病退,未必因为鲈鱼肥美。这正可作为欣赏此歌的一个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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