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诗
(其七)
晦朔如循环,月盈已复魄。
蓐收清西陆,朱羲将由白。
寒露拂陵苕,女萝辞松柏。
蕣荣不终朝,蜉蝣岂见夕。
园丘有奇草,钟山出灵液。
王孙列八珍,安期炼五石。
长揖当途人,去来山林客。
这是《游仙诗》的第七首。它从自然常理的角度,抒写悲秋情怀,感伤人生,讥刺荣贵,感叹长生,而申明无意仕进求荣,但愿保持志趣,栖居山林。它富情于理,讽托象外,同情弱小,鄙夷权贵,因而理常而不贫,味淡而不枯,谈玄而不虚,自有意趣,更有机锋,耐人吟味。
诗的首四句写日月运行,四时代谢,循环无穷,天道分明。时光日夜无情流逝,秋神蓐收届时来临,日神羲和秋分改途,天气从此寒凉。在自然常理的抒写中,诗人悲秋之情不能自己。次四句写两类弱小生物的命运。陵苕是攀缘蔓生的小花,女萝是攀依松柏的藤类植物。秋寒一来,陵苕凋谢,女萝也不能因依靠松柏而常青。攀附并不能使它们获得所攀物的本性和命运,依然软弱微贱。这就象蕣华和蜉蝣的命运一样。蕣华是早晨开花、中午枯萎的小花,蜉蝣是早晨生长、傍晚死亡的小虫。它们天生微贱的性命不会延长,运遇不会改变。从道家自然的观念看,它们获得了天赋生存发展的待遇,无可抱怨,也不会悲哀。同样,从道家齐物的观念看,万物命运其实与它们一样,任何攀附都改变不了本性,任何荣华活跃都只是自生自灭的短暂存在,生命不永,荣耀不长。因此在抒写弱小生物的命运之中,诗人对它们满怀同情,同时以道家通达的观念予以解慰,并且对高贵品族施以含蓄的鞭辟。所以接着就写富贵和长生。传说海外有服食长生的仙草灵液,所以富贵的公子王孙便讲究膳食,每餐都是山珍海味,而神仙安期生则炼石成丹,服食以求长生。显然,仙草灵液,非凡夫俗子可得;八珍五石,亦非寒门庶族可望;而诗人将豪门与神仙并比,视为祈求长生同类,恰可见天上神仙乃是人间豪贵的追求,都不知自然性命之道,最害怕富贵不长,人生不永。在抒写豪门与神仙的长生祈求之中,诗人实用史笔,施以皮里阳秋的揭露讽刺。因此,最后明确表示,告辞当权的达官贵人,自己不过是人生旅途的过客,生死来去,都将栖居在山林之中。庄子有言; “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庄子·外物》)大自然山林容纳万物众生,也是人生最适意的居处,即使神仙也比不过。这就从开头的日月四时运行的自然常理,归结到万物同类、生死物化的自然之道。
如果从思想内容的实质看,那么这诗当属谈玄的玄言诗。 它以老、庄的自然观、生死观来剖析游仙长生的追求,恰是魏、晋玄学的一个命题,而且针对魏晋服食养生的风气。实际上,首四句写天行自然之道,次四句写性命自然之道,再四句写不合自然之道的追求,末二句申明自己履行自然之道。自始至终,谈论玄学,探索和阐发人生的根本途径。但是正因为诗人是针对门阀贵族追求富贵长生的现实而发的,所以在构思上明显突出了对富贵长生的揭露讽刺。在写日月四时运行时,突出显示出不可逆转的严正无情;在写弱小生物命运时,突出表现了自然性命的严酷不苟,强调了万物同命、无可依赖及荣华短促的特征,意味着高贵生物毫无例外;在写豪贵与神仙时,突出点到他们依赖山珍海味和灵丹妙药,显示出他们的追求是企图超越自然常理;所以在申明己志时,划清界限,决不苟同。这就使诗的艺术形象不是哲理的图解,而蕴藉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激发人们的种种感情共鸣和生活联想,具有富情于理、讽托象外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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