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促柱繁弦非子夜,歌声舞态异前溪。
御史府中何处宿?洛阳城头哪得栖?
弹琴蜀郡卓家女,织锦秦川窦氏妻。
讵不自惊长泪落,到头啼乌恒夜啼。
《乌夜啼》,南朝宋乐府《西曲歌》的一种曲调,属《清商曲》。据《乐府诗集》四十七卷所载,运用这一曲调进行创作的诗歌,庾信之前有宋无名氏八首、梁简文帝一首、刘孝绰一首,庾信之后就更多了,著名的作者有杨巨源、李白、聂夷中、白居易、王建、张祜等。庾信作《乌夜啼》共为二首。此篇是用乐府旧题写的闺情诗。由“乌夜啼”的歌曲而引出乌鸦夜啼的故事,又由乌夜夜啼引出女子听到乌鸦夜啼之声而愁离恨别,落泪惊心。
“促柱繁弦非子夜,歌声舞态异前溪。”柱,琴瑟张弦之枕木。每弦有一枕木,可以自由移动,用来调整琴弦的长短和发音的高低。促,即距离短促。柱促则弦短,弦上发音必然高而且急。繁弦,指琴瑟上众多的弦。子夜,即《子夜歌》,晋曲名,属《吴声歌曲》。南朝梁陈时人顾野王《笺赋》有“调宫商于促柱,转妙音于繁弦”之句。前溪,晋舞曲名,属《吴声曲》。郗昂《乐府题辞》说: “《前溪》,舞曲也。”这两句是说,用促柱繁弦所奏的乐曲, 短促、 凄厉、繁密,听起来不同于《子夜歌》,而在这乐曲伴奏下所歌所舞的声腔和姿态,也迥然有异于《前溪》之歌与舞。这就在对比中暗示和强调了《乌夜啼》作为舞曲歌辞的特点,从而引出了以下乌鸦夜啼的故事。
“御史府中何处宿?洛阳城头哪得栖?”上句用《汉书·朱博传》的典故:汉哀帝时, “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下句用《续汉书·五行志》的典故: “桓帝之初,京都童谣曰: ‘城上乌,尾毕逋。……’”这是揭露踞要位的贪官污吏,说他们的尾巴都缺了。因为东汉桓帝时的都城在洛阳,所以说“洛阳城头”。这两句是说,乌鸦曾经在西汉御史府住宿,又在东汉的国都洛阳城上栖止,但他们忽而来忽而去,究竟住在哪个地方呢?那洛阳城上怕也不是他们能够长久栖止的吧?两句用乌鸦的典故,问乌鸦之事,暗示所奏的乐曲乃是《乌夜啼》。
“弹琴蜀郡卓家女,织锦秦川窦氏妻。”前句用司马相如、卓文君典故: 《史记·司马相如传》载, “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以琴心挑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西京杂记》载: “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卓文君是汉代蜀郡临邛富翁卓王孙之女,所以诗中说“蜀郡卓家女”。后句用前秦苻坚时窦滔、苏蕙典故:《织锦回文诗序》说到秦州刺史窦滔有妻苏蕙,字若兰。窦滔徙居沙漠,临别苏蕙, 誓不另娶; 然后又违誓更娶。苏蕙得知,便写了一首回文诗,织在锦缎上,寄给窦滔。秦川,即今陕西一带,古称秦川,这里指秦州。
“讵不自惊长泪落,到头啼乌恒夜啼。”讵不,岂不, 怎么能不,表示反问。此二句紧接前二句的意思,提出问题,引人警醒,就是说:象弹琴于蜀郡的卓文君、织锦于秦川的苏蕙,都曾一度被丈夫遗弃的妇女,听到乌鸦夜啼的声音,怎么能不长久地暗自心惊,泪流满面呢?然而乌鸦毕竟是无知而不解人之情的。它可以根据天象、气候或其他自然条件的变异而飞来飞去(如《汉书·朱博传》所载),也可能因为叫声不好听或颜色不好看而被人们看作不详之物,人们甚至还用它的形象来比喻贪官(如《续汉书·五行志》所载);但是,不论人世间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不论不幸的人们怎样触物伤情,闻声落泪,也不论卓文君和苏蕙这样长夜独宿的思妇听了它的夜啼之声怎样惊心动魄,到头来它还是恒夜长啼,年年岁岁,世世代代,莫不如此!
作者以乐府旧题名篇,从《乌夜啼》的“歌声舞态”和曲调特点写起,写出乌鸦的故事。人们对乌鸦的印象并不好,其声其调、其形其色及其活动情况,似乎都不被人们所喜欢;不幸者闻其夜啼之声,魂悸魄动而心惊,它还是恒夜长啼,并不改变什么。诗歌朦胧地写出人世间的某种缺憾,可以是闺情,闺怨,也可以是其他不幸,如生离死别者,本多愁苦怅惘之情,夜间不能成眠时,听到乌鸦的悲鸣、惨叫,就更不堪其怅惘之深、愁苦之剧了。内容上无甚新意,但在诗歌形式的发展上很值得我们注意。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 “庾子山《燕歌行》开唐初七古, 《乌夜啼》开唐七律。”就是说,本诗开唐代七言律诗之先河,为唐代七律的形成开辟了道路,这个意义是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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