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七首
(其七)
揽衣出中闺,消遥步两楹。
闲房何寂寞,绿草被阶庭。
空穴自生风,百鸟翔南征。
春思安可忘,忧戚与君并。
佳人在远道,妾身单且茕。
欢会难再遇,芝兰不重荣。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
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
束身奉矜带,朝夕不堕倾。
倘终顾眄恩,永副我中情。
也许是因为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女子往往比男子承担着更多的不幸,但也许是曹植自身的遭遇与她们有着相似之处,总之,在他的诗作中以怨女思妇为题的颇有不少,而且多为名篇,它们大多写得委婉曲折,缠绵动人。这首杂诗也是其中之一,与同类题材略有不同的是,作者没有更多地在相思离愁上着墨,而是着重刻画了女子遭到遗弃后凄凉悲哀的心境。
全诗分为两层,作者采用了他写这类题材常用的手法,即先以第三人称交代人物,渲染气氛,然后改用第一人称代其设言。这样写,既使手法富于变化,又可以从不同角度使人物形象得到深化。
开头六句为第一层。在以“中闺”点明人物身分、以“消遥”写其徘徊户前百无聊赖的情态之后,展开了对闺中女子所处环境的描写。 “闲房何寂寞,绿草被阶庭。空穴自生风,百鸟翔南征。”从室内写到室外,从所见写到所感,渲染出凄清落寞的氛围,有力地衬托出人物孤寂凄凉的况味。这里所描写的景物,不论是“寂寞”的“闲房”,还是被满“绿草”的“阶庭”,或是穿穴入户的凉风、翩翩“南征”的“百鸟”,无一不是作者根据女子的感情色彩选取的典型景物,因此它们既是景语,也是情语,达到了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有了这样一层作为铺垫,第二层便很自然地转入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作者让女子自抒胸臆,读来十分亲切。一开始先表白自己对“君”的情意: “春思安可忘,忧戚与君并。” “春思”,在古典诗词中不仅用来指春天的情思,也常常用来比喻男女之情,这里显然指后者。但作者对它的内涵却未作任何说明,只以“安可忘”强调其难以忘怀,这样,往昔情意之浓,今日相思之深,便尽在不言之中了。可谓语约意丰,含蓄蕴藉。正因为“春思”难忘,故尔愿与君长相厮守、忧戚与共。然而事与愿违,所以接下去便诉说自己目前的处境:“佳人在远道,妾身单且茕。” “佳人”,即上句中的“君”; “单且芄”,说由于夫妇远隔自己孤独无依,形只影单,身心两方面都受到很大的痛苦。尽管如此,如果仅仅是孤寂,等待她的是苦尽甘来,远别重逢,或许还可以使眼前的处境变得比较容易忍受,但无情的现实使她清楚地意识到: “欢会难再遇,芝兰不重荣。”一个“难”字,已表明夫妇“欢会”之绝少可能,更着一个凋谢了的花朵不会重开的比喻,则进一步强调了这样的“欢会”已一去不复返。何以如此悲观以至于绝望?原来孤妾已失去对方的欢心,遭到遗弃。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两句揭示了这一层意思,口气却极为委婉,仿佛喜新厌旧不是由于对方的负心,而是一种人之常情。但透过这貌似开脱的话语,不难体味出女子虽心存疑惧却仍抱幻想,这就更加激起读者对她不幸遭遇的同情。为了挽回被弃的命运,孤妾唯一能做的就是动之以情。 “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是两个比喻,用以说明自己的处境。将封建社会里没有独立地位必须依附于人的女子喻为“女萝”、 “浮萍”,既形象又贴切,同时有很深的蕴意。试想,女子一旦被丈夫抛弃,岂不就象女萝离开了攀附的松树,浮萍失去了依附的流水,又将何所依托,如何生存?在此基础上,申明己志: “束身奉矜带,朝夕不堕倾。”表白自己当为君坚持情操,守身如玉。结末禁不住向对方发出哀告: “倘终顾眄恩,永副我中情。”希望丈夫始终如一的恩爱,永远不要辜负自己的深情。情辞恳切,声泪俱下,一片痴情溢于言表。
将弃妇的遭遇和心理写得如此细致入微,真切动人,与作者长期被弃置的处境有密切关系。因此,前人多以为此诗有寄托,是借夫妇的相弃写君臣的相间,联系曹植后期的遭遇和他好用比兴的特点,应该说,这样的理解也许更能得作者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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