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 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此篇系乐府诗中的《杂曲歌辞》。郭茂倩《乐府诗集》解题曰:“白马者,见乘白马而为此曲,言人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也。”魏晋以后,以《白马篇》为题的诗很多,内容大多写游侠从戎出塞之事,因此,它是表现游侠征战的传统题目。
这首诗大约作于曹睿执政时期,当时北方的鲜卑、匈奴势力渐盛,给曹魏政权的安全以很大威胁。曹植激于魏国所面临的严重形势,以极大的热情,塑造了一位舍身忘家、忠勇卫国的游侠少年形象。希望自己能象幽并少年那样,挥戈疆场,报效祖国,实现“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理想。清人朱乾说:“此写意于幽并游侠,实自况也。”
诗以游侠儿跃马飞驰直起,让人目光初接,便觉气势不凡。白马饰以“金羁”,奔驰冠以“连翩”,色彩鲜明,刚健轻疾,明写战马,暗状游侠,通过游侠儿托之生死的骏马,映出幽并少年雄杰骄健的英姿。
“借问”以下六句,借问答补叙身世经历。本有许多可写,诗人只抓住少事武功和出生游侠之地两点进行描述。 “幽并”,原战国燕、赵旧地,自古民风雄杰剽悍,多悲歌慷慨之士。班固《汉书·地理志》记载幽燕民风时说: “初太子丹宾养勇士,不爱后宫美女,民化以为俗,至今犹然。”少年生长在这样的乡土之上,必然带着一股雄风。 “宿昔”是追述游侠儿自幼秉弓携矢、以武事边的历史,以回应上文“少小”之句,趁便再就从前有名声以为现在提笔。
“控弦”四句与上文“宿昔”对应,写现在的声威。诗人采用赋的笔法。连用“破”、 “摧”、 “接”、 “散”四个极有力量和动作性很强的词,多方位多角度地铺陈幽并少年精熟的武艺和强健敏捷的雄姿,显示了锤字炼句的功力。意象的排列上,奔驰腾跃,疏密错落,读起来如喷泉,如连珠,令人应接不暇。这个英气勃发、武艺高强的少年英雄,扬鞭驰驱,箭无虚发,机智敏捷胜过猴猿,勇猛剽悍如同豹螭。两个恰当的比喻,把游侠儿顶天立地,气壮山河的雄姿呈现在目前。接着笔锋一转,点出“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的紧急状况,在边境窘急,国势危机的广阔背景下,描绘游侠少年急国之难的壮举。 “长驱”,言其飞边救国之迅疾, “左顾”,言其叱咤战场之胆略, “蹈” “凌”二字,则写尽幽并少年所向披靡的神威。至此,游侠少年的英武再也无须赘笔,于是诗歌转入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揭示。
“弃身”以下八句,集中写游侠儿甘冒锋锐、为国捐躯的壮烈情怀。这里没有高谈阔论的说教,没有留恋人生富贵的缠绵,只是把身、家、国三种利益摆在国家边境紧急的形势面前,一个“弃”字,掷地有声,写出少年舍身忘家、凛然大义的壮举,一个“赴”字,饱蘸豪情,道尽少年急国之难的爱国情怀。在“弃利”与“赴义”的鲜明对比中,凸现游侠儿挺身卫国,英勇赴敌的爱国精神,从而表达了诗人立功效世的理想和愿望。
古人多以直露为诗歌之大忌,然而曹植久积于心的爱国之情、用世之志,当国临难之时,非直言快语不足以表达诗人慷慨激昂之情,故《白马篇》虽不乏“敷陈藻彩”的艺术特色,但作者倾注在诗中的慷慨爱国的热情,激荡于字里行间,形成一种高昂的基调,明朗的色彩,描出立体感很强的人物形象,流动飞转的意脉行迹,颇具感染力量,与后期诗歌优怨的格调大不相同。
游侠产生于战国时期,汉代出现以歌咏游侠为主题的乐府民歌,而曹植《白马篇》首次把游侠引入文人诗,并塑造了一个为国捐躯的光彩动人的豪侠形象,奠定了游侠儿在诗歌中的基本形象,魏晋南北朝,乃至唐代,诗歌中的游侠大体未能超出“白马”、“金羁”、“良弓”、“利剑”的形象和“飞边救国”的传统内容,在中国古典文学的人物画廊中,象这样卓立于当时,光被百世的艺术形象,在诗歌领域实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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