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葛篇
种葛南山下,葛蔓自成阴。
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
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
窃慕棠棣篇,好乐和瑟琴。
行年将晚暮,佳人怀异心。
恩纪旷不接,我情遂抑沉。
出门当何顾,徘徊步北林。
下有交颈兽,仰见双栖禽。
攀枝长叹息,泪下沾罗衿。
良马知我悲,延颈代我吟。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
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
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种葛篇》为乐府杂曲歌辞,与《浮萍篇》是姊妹之作,但写作手法有所不同。从整体上看,其不同处有三:一、《浮萍篇》用笔较直,中间用今昔对比和新旧人对比两个层次以抒情志,最后归结到“复修初服”借以自勖。《种葛篇》没有涉及第三者,只就弃妇本身遭遇倾诉内心痛苦,而后半用铺陈写法,却没有“修初服”的一层意思。二、《浮萍篇》虽用了《诗·棠棣》(即《常棣》)篇中的典故,却没有点明出处;此诗则明言“窃慕棠棣篇”,而《棠棣》一诗本是专门写兄弟间的关系的,这就等于作者不仅写出谜面,而且连谜底也和盘托出了。这样,反映兄弟失和的诗旨也就表露得更加明确。另外,诗中还有“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两句, “同池鱼”的说法有似于《七步诗》里说的“本是同根生”,这同样也表明自己与曹丕的特定关系。三、此诗最末二句“弃置委天命”云云一层意思是《浮萍篇》里所没有的。此外,还有一点,《浮萍篇》四易韵脚,段落分明;此诗虽一韵到底,却也分成四段,层次亦极清楚。此则异中有同之处。
此诗开头二句以葛蔓起兴,盖用《诗·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之典,却没有提及樛木,与《浮萍篇》用双笔起兴者亦小异其趣。接下来写“与君初婚时”情景,共六句,极写双方相爱情状,但中间点明“棠棣”字样,诗旨已明。 “行年”以下四句,仍先从女方写, “行年将晚暮”是说自己, “佳人”犹言“美人”,则指对方,古人说“美人”或“佳人”并不专指女子。 “佳人怀异心”,乃自屈原《抽思》浓缩而成。《抽思》云: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小如按:此即幽期密约之谓,欧阳修〔生查子〕 ‘人约黄昏后’实用此典);羌中道而回畔兮(指中途变卦),反既有此他志。” “怀异心”与“有他志”同是同一语义。纪, 事; “恩纪”。犹言恩爱之事。 “旷不接”,等于说久不接触,即很久没有获得丈夫给予自己的恩爱了。故下面一句仍从女子方面说, “我情遂抑沉”,言自己的衷曲无由表达,只能沉抑在心。从“出门当何顾”到“今为商与参”共十句,借散步北林把场面铺开,以“交颈兽”、 “双栖禽”反衬己之孤独无依。 “攀枝”二句与“北林”句相照应,表示身在丛林之中,是写实也是渲染。 “良马”二句写得极为动人,诗人用移情手法把马也写成有感情、有灵性的动物,这就透过一层体现出连无知的马都比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更具有同情心。作者在《浮萍篇》和本篇都用了“参商”的典故,虽含有彼此永远不能相见之意,却也说明诗中有反映兄弟间发生矛盾的内容。《左传》昭公元年: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于旷林(旷野林间),不相能也(彼此不和)。曰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藏(后帝即尧,不以为善),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后世乃以兄弟间彼此不睦为“参商”。可见曹植屡用此典是义涵双关的。 “往古”二句, “欢遇”的“遇”,赵幼文释为“媾”,极是。意思说从古以来夫妇间的关系都是欢爱和美的(言外指兄弟间也应如此),只有自己却因被弃而处于困境。最后两句,意思说如果我把这事丢开不想,一切委之于天命,那恐怕连老天爷也承受不了吧。《诗、王风·黍离》有“悠悠苍天”,《小雅·巧言》有“悠悠昊天”之句,知“悠悠”乃“天”之代称。黄节注本释“悠悠”为“忧”,似与上文意思重复。且上句既言委诸天命,下句又说忧不可堪,也觉不甚连贯。故不取。
此诗结构整饬,层次分明。开头八句写初婚欢爱,中以四句为小结,作今昔对比;自“出门”以下十句铺开场景,从侧面把内心忧伤展示出来,然后又以四句作为总结,写自己困境连上天也无法承受,诗意愈深而文情愈苦。赵幼文注谓此诗“但存委曲求全之思而归于天命”,似尚未搔着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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