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意报衰功曹
从军出陇北,长望阴山云。
泾渭各异流,恩情于此分。
故人赠宝剑,镂以瑶华文。
一言凤独立,再说鸾无群。
何得晨风起,悠哉凌翠氛。
黄鹄去千里,垂涕为报君。
这首诗托为仿古,实则言志。诗人假托因从军而与故友远别,抒写了自己脱俗独立的远大抱负。袁功曹,即诗人的好友袁炳, 字叔明,历国常侍员外郎府功曹。诗人曾为他作传,称他“幼有异才,学无不览,文章俶傥,清澹出一时”,“笃行则信义惠和,意罄如也”,自己与他有“青云之交”(见《全梁文》卷三十九《袁友人传》)。
全诗分为三层,层自成意,环环相扣;感情激荡,起伏不平。
首层写与故友远别。先点明远别的原由,乃是从军边塞。 “陇北”、 “阴山”,都是古代抵御少数民族入侵的战场,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出塞》)。那里曾导演过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啊!诗人遥望着天边的浮云,引起了无限的遐想,激起了对建功立业的渴望,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遥远的古战场。当然,诗人并没有真的从军边塞,这里只是假托。但也表现了他不愿象世俗文人那样苟安繁华的京都,靠走权贵的门路谋取官职,而是向往着能象古代的民族英雄李广那样,在战场上凭一刀一枪建立功业的远大志向。 “泾渭”二句写临别前内心的悲伤感情。泾清渭浊,合流时清浊分明。诗人以此来比喻他们的分别,一在天南,一在海北, 就象泾水、渭水那样分明。相隔遥远,音讯难通,故友之间的深厚情意也将随之断绝。这里也含有生离死别的意思,既然是从军,那么生还的可能性当然极小,眼前的分别,实际上就是永诀。 “与君生别离”(《文选·古诗十九首》)其一),相逢无望,情同死别,悲伤的感情也就可想而知了。这四句在感情上是一个起伏,前二句情绪高昂,后二句调子低沉。开头如千丈瀑布,从云端奔泻而下,接着便跌入深潭,形成一个很强的跌宕,使人感到天矫变化,不可端倪。
次层写故友赠剑送行。古人有临别赠物赠言的习俗, 既然是从军,当然赠剑最为合适。 “瑶华”,是美玉之称,这里是比喻文字的贵重。 “凤独立”、 “鸾无群”,都是说宝剑上刻镂的文字,赠物兼有赠言。凤、鸾,是传说中的神鸟。《庄子·秋水》说: “夫鹓雏(凤、鸾一类的鸟),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炼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品格高洁,超凡脱俗。这样的赠言,既是互勉,也是自喻。二人情趣相投,都企羡超然物外、脱俗独立的生活。袁炳“常念阴松柏,咏诗书,志气跌荡,不与俗人交”(江淹《袁友人传》),诗人自己也“虽五侯交书,群公走币,仆也在南山之南矣。此可为智者道,难与俗士言也”(江淹《报袁叔明书》)。二人真可谓声气相投的“青云之交”。江淹出身寒微,在那门阀制度森严的时代,这无疑会给他造成沉重的压抑之感。再加上统治集团的腐败苟安,不求进取,使自己的抱负无法实现,因而内心充满了孤独与苦闷。他无力抗争,只好孤芳自赏,离群独立,不与世俗同流。这四句在感情上也是一个起伏。前二句写故人赠宝剑以壮行色,使诗人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后二句写诗人见到宝剑上镂刻的文字,一种孤独感便暗暗地在他心头升起,知音难觅的孤愤再一次使诗人的情绪低落下来,大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之感。
末层诗人以黄鹄自喻,希望能乘时实现自己远大的志向。 “黄鹄”,即天鹅, “黄鹄之飞,一举千里”(《商君书·画策》),是志向远大之人的象征。 “晨风”在这里指的是政治际遇。 刘桢也有“于心有不厌,奋翅凌紫氛”(《赠从弟》其三)之句,都是希望能乘时高飞,无拘无束地去实现自己远大的志向。最后二句是说自己即将从军到千里之外的边塞,临行前抑制不住悲伤的感情,愿用这悲伤的眼泪来回报故友对自己的深情厚意。层层紧扣,首尾呼应。这四句在感情上又是一个起伏。前二句写展翅翱翔的远大志向,诗人的感情又掀起更大的波澜,情绪高昂激越。后二句写分手时悲伤的心情,感情又降到了最低潮。在全诗中,诗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一起一伏,抑扬有致,有层次地展示了诗人远大的志向。
拟古之风,在六朝时期最为盛行。这在浮艳的文风统治文坛的年代,并非毫无意义。但从陆机到谢灵运等,他们的拟古之作,都很少有真情实感。而江淹的这首,却托古言志,独出机杼,运用比喻、象征的艺术手法,把一个品格高洁,脱俗独立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诗人又以独特的艺术构思,造成感情上的起伏跌宕,把内心那种孤独忧愤的感情,那种渴望冲破现实的阴翳、无拘无束地去实现自己远大抱负的激情,强烈而真实地倾泻在读者面前。说其“远跨士衡”(何焯《义门读书记》),实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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