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曲
行行春迳蘼芜绿,织素那复解琴心!
乍惬南阶悲绿草,谁堪东陌怨黄金!
红颜素月俱三五,夫婿何在今追虏。
关山陇月春雪冰,谁见人啼花照户!
南朝统治者在掠夺南方人民财富的基础上,日益荒淫腐化,偏安江左,苟且偷生。至梁陈时代,君臣上下无不沉溺于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之中,诗歌自然成为描叙宫廷贵族生活及其腐朽思想的工具,充满了空虚堕落的靡靡之音。尤其是梁武帝父子(萧衍、萧纲)带头写“宫体诗”,左右近臣和帮闲狎客即阿谀唱和,轻靡绮艳的诗风就日益炽盛了。江总在陈时官至尚书令, “总当权宰,不持政务,但日与后主游宴后庭”(《陈书·江总传》)。他的诗大多内容空虚,作风浮艳,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泊秦淮》)的靡靡之音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如此,但也偶有清新之作。
江总的《杂曲》共有三首,本篇是第一首,写思妇在春天的怨情,反映了下层人民的心声、健康的感情生活,有一定的现实性;在形式上突破了南朝多数民歌的五言四句体,对后来七言律诗的创作也有一定的影响。
前四句写思妇看到阶草绿、陌柳青的春色,却见不到丈夫归来的愁怨之情。 “行行春迳蘼芜绿,织素那复解琴心!”行行,走着不停。《古诗十九首》: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迳,通“径”,小路。 《汉书·高帝纪上》: “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蘼芜,又叫江蓠,叶子可做香料。这句说,思妇走在春天的小路上,看到蘼芜已经长出了绿色的新叶。汉代古诗《上山采蘼芜》: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这里活用,隐含有蘼芜虽已绿,却不见丈夫归之意。素,白色的绢。汉代古诗《上山采蘼芜》:“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那,同“哪”,表疑问。琴心,寄托在琴声中的心意。《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这句说, “蘼芜绿”虽已引起了我(思妇)的思夫之情,但我对丈夫的爱情是坚贞不渝的,如今丈夫征戍在外,就只知专心织布,哪里懂得别人琴心的挑逗呢? “乍惬南阶悲绿草,谁堪东陌怨黄金!”乍:刚;初。于谦《偶题》诗: “山雨乍晴时。”惬,快意。悲绿草, 《饮马长城窟行》古辞: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从延伸到远方的绿草,必然就会联想到置身远方的亲人,所以见绿草而悲伤。这句说,看到向阳的南阶上长出的绿草,刚刚感到快意,不禁马上联想到出征的丈夫,又变得悲哀起来。堪,胜任。《诗·周颂·小毖》: “未堪家多难。”东陌,东边的小路。黄金,指新生的柳叶,因柳叶新生时象黄金。怨黄金, 《三辅黄图·桥》: “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因而自古就有折柳赠别的风俗,所以见到杨柳就会想起与丈夫的分离,产生愁怨之情。这句说,思妇见到向阳台阶上的绿草已经悲伤不已,何况又见到东边小路上的杨柳新叶,那思夫不归的愁怨之情,谁能忍受得了呢?正是“自从别欢(情人)后,叹音不绝响。黄檗(落叶乔木)向春生,苦心(以树心隐喻自己的悲苦之心)随日长。”(《子夜春歌》)
后四句写丈夫征戍不归的原因和思妇在春天悲伤流泪,无人知晓的苦衷。 “红颜素月俱三五,夫婿何在今追虏。”红颜,指女子美艳的容颜。曹植《静思赋》: “夫何美女之烂妖,红颜晔而流光。”三五:指十五。郭璞《方言序》: “是以三五之篇著,而独鉴之功显。”又指阴历每月十五日。《古诗十九首》: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这句对为何“悲绿草”、 “怨黄金”作了具体的回答:因为少妇正是15岁最美妙的年华,明月又是阴历十五日夜最皎洁的时刻,而夫妇却得不到团圆,怎能不悲而且怨呢?月亮对人们“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莫非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夫婿,妻称丈夫。古乐府《陌上桑》: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李朝威《柳毅传》: “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虏,对敌方的蔑称。曹丕《至广陵于马上作》诗: “不战屈敌虏。”这句说,我(思妇)丈夫在外淹留不归,现在哪里呢?是在为保家卫国而追逐、打击敌人啊。前四字发问后三字作答,一问一答,说明了丈夫不归的原因。 “关山陇月春雪冰,谁见人啼花照户!”关山,泛指关隘山川。古乐府《木兰诗》: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陇,通“垄”。《史记·项羽本纪》: “(项羽)乘势起陇亩之中。”垄,田埂。《史记·陈涉世家》: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这里,陇泛指边地。这两句说,丈夫在远方守边御敌,那边地上的关隘山川到春天还是冰封大地,雪飞满天,他日夜与明月冰雪为伴,我(思妇)却住在春风和煦、景物宜人的家中,悲伤流泪,又有谁能知道和同情呢?因为思妇对丈夫的爱情专一,坚贞不渝,不懂也不愿懂别人琴心的挑逗,今丈夫日日夜夜在冰雪中与敌人周旋,而自己却在鸟语花香的江南,一苦一甜,十分不忍和不安,特感伤心,放声大哭。正是杜甫在《春望》中所说: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对非亲身感受者来说,是难于理解的。
诗人在本诗中塑造了一个爱情专一,思想健康的劳动少妇的光辉形象。她见到绿草青杨的春色,就对丈夫产生了久戍不归的愁怨之情,然一想到丈夫昼夜在冰天雪地中抗击敌人,这种卫国的牺牲精神,何等可贵;自己在春花烂漫的江南家中安全地劳动,何等舒适。不应再有怨情,只应更加努力织布来支援国家抵御外侮,鼓励丈夫英勇杀敌,但少妇春情,望夫速归的心情,一时实难抑制和消除。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妇女就只能用啼哭来抒发愁思,解决矛盾了。唐代韩愈也说: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写得具体形象,个性鲜明,有血有肉。在形式上,虽然对仗、平仄等还不严谨,但已基本具有七言律诗的雏形。可见本诗是一反“宫体诗”空虚堕落的靡靡之音,堪称江总诗歌中的一朵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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