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小札·怎样写七言古诗(上)
七言古诗虽说是古体诗的一种,情况却比五言古诗复杂得多。这要先从七言古诗的源头谈起。
旧时一般说法,都认为汉代的《柏梁台联句》诗是最早的七言古诗(注)。其特点是每句七字,句句押韵。“五四”以后,讲中国文学史的专家们大都疑此诗为伪作,甚至不承认它是汉代作品。但在《汉书》中,《沟洫志》载汉武帝《瓠子歌》二首,《苏武传》载李陵歌一首,《西域传》载乌孙公主歌一首,虽未脱《楚辞》遗响(诗里用“兮”字嵌于句中),但基本上都属七言。特别是成书于东汉时代、由赵晔纂著的《吴越春秋》,共收入了《穷劫曲》、《采葛妇歌》、《河梁歌》等三首歌曲,都是很完整的七言诗,也是每句七字,句句押韵。此三诗虽托名为春秋时代的作品,但其成诗时间之下限必在东汉无疑。由此可知,七言古诗虽比形成于西汉的五言古诗成熟略迟,但至晚在东汉时已出现了。为了使读者了解得更具体些,我们举建安时代曹丕的一首《燕歌行》为例: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瑟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平声),尔独何辜限河梁?
这首诗每句七字,句句押韵,是汉代“柏梁体”七言古诗的继续,可以说这是比较整齐的七言古诗的形式之一。如果我们学写这种形式的七言古诗,不妨以曹丕的《燕歌行》为范本;只要每句七字,句句押韵,起码从形式上说是应该算作七言古诗的。
然而上述的“柏梁体”只是七古中的一种,虽比较整齐,却并非最原始的形式。在汉代乐府中,还有不少是杂言体的。这远在西汉时代就已出现了。今举《铙歌十八曲》中《战城南》为例: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从这首乐府诗可以看出以下几个特点:一、每句诗的字数很不整齐,三言、四言、五言、七言句都有。二、全诗不止用一个韵脚,即一首诗内可以换几次韵。三、凡成为对称式的上下句,上句可以不押韵;如“战城南,死郭北”、“朝行出攻,暮不夜归”都是相对称的上下句,“南”字和“攻”字就可以不押韵。这同每句限定七字、而且句句都须押韵的形式出入很大,照理讲这并不是标准七言诗。然而这种比较自由的形式到了唐代却更为流行,如李白的名篇《蜀道难》、《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杜甫的名篇《兵车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都属于这一类。由于其中有七个字一句的诗句,尽管是杂言体,却也被划归七言古诗的范围之内。甚至清朝人孙洙(蘅塘退士)选《唐诗三百首》,把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也归入了七言古诗类: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此诗前二句为五言,后二句为六言,并没有一句是七言的;但由于它属于杂言体,押的又是仄声韵,便把它也算成七言古诗了。
这种句法参差、允许换韵的古体诗,也是七言古诗的一种,它的形式看似很自由,实际却非常难作。从我个人的经验看,要想写好这种形式比较自由的七言古诗,不但要熟读名家名篇,而且最好得会作文言文才行。因为句法越自由,它的散文化的程度也越大。不掌握古代散文的写作特点,是无法驾驭文字,使之成为诗的。
上述两种形式的七言古诗,是在近体诗、主要是七言律诗出现以前形成的,它们同七言律诗的区别是很清楚的。而在唐代,在七言近体诗产生以后,七言古诗又有了新的发展变化。这将留到下文再谈。
(注) 《柏梁台联句》见于唐代类书《艺文类聚》卷五十六,据云出自《东方朔别传》。诗前有这样一段记载:“孝武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诏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者,乃得上坐。”其下引原诗云云。按,《东方朔别传》,是一部小说性质的作品。据前人考证,班固撰《汉书》,其中《东方朔传》一篇即本于《别传》。今《别传》虽佚,却未必即为伪书,故《柏梁台联台》诗即使不是汉武帝等人的作品,共时间最迟亦当在班固之前。证以《吴越春秋》所载三诗,可以断言,每句七字,句句押韵的七言古诗肯定在东汉时代即已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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