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歌札记·漫谈咏除夕的诗
过旧历年是我国人民几千年来的传统习俗,文人在旧历除夕也照例要写诗。唐人名篇如高适的《除夜》: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这种异乡游子的哀愁显然与现代人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了。北宋苏轼于一○六二年在陕西凤翔作的《守岁》诗就比较活泼有趣,形象也很生动: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
把飞逝的时光比成钻洞的长蛇,到了年末最后一天,仿佛只剩下一条尾巴,想捉也捉不住了。但作者并未流连光景,在诗的结尾处诗人写道: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使人读了不由精神为之一振。既然爱惜光阴,就该及时努力。苏轼这时才二十六岁,当然没有暮气,所以用“少年犹可夸”来自勉。清代诗人中,我对穷愁潦倒、坎壈终身的黄景仁最为偏爱。远在四十年前,我就已成为他的诗的热心读者了。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黄二十五岁,在浪游几年之后于这年末从杭州回到武进原籍,写下了著名的《癸巳除夕偶成》: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这首诗在当时已为人所传诵。他的好友洪亮吉称末二句为“豪语”。近人朱建新在《黄仲则诗·凡例》中评云:“其独立苍茫,俯仰千秋之感,读之凄悒。”我则欣赏作者所具有的敏锐感受,竟能在乾隆“盛世”的“千家笑语”太平环境中,“潜从物外”摸到了时代的脉搏,体会出人们所觉察不到的“忧患”来。这一点,实在堪与曹雪芹的《红楼梦》媲美。可惜末二句多为人所误解。如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便认为作者写的“一星如月”是“金星先期骤明”,成为次年(1774年)山东白莲教起义的先兆。其实诗人乃以灿烂的孤星自况,认为在别人眼中,自己诚然渺小孤寂,但就自身的才华学识而论,尽管无人赏识,却独具不灭的光芒,能与皎洁的月光一争高下。这样的意境在古典诗歌中真是不可多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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