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杨柳枝》花间词原文|鉴赏|赏析|注释|评点
其一
宜春苑外最长条②,闲袅春风伴舞腰③。正是玉人肠绝处④,一渠春水赤栏桥⑤。
【注释】
①《杨柳枝》:乐府横吹曲中有《折杨柳》,即此调前身。至隋时为宫调。《碧鸡漫志》:“柳枝歌,亡隋之曲也。”唐白居易依旧曲翻为新歌。《乐府诗集》云:“《杨柳枝》,白居易洛中所制也。”后入教坊,为唐教坊曲名。②宜春苑:秦宫名。《史记·秦始皇本纪》:“(赵高)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三辅黄图》:“宜春宫,本秦离宫,在长安城东南杜县东。近下杜。”又有 “宜春下苑,在京城东南隅。”又,此句汤本作“宜春花外又长条”,误。③闲袅:指杨柳长条细柔,在春风中轻舞,有似舞女细腰。闲,闲适。袅,同 “嫋”,形容细长柔软的样子。④“正是”句:指美人见景生情,柳色依旧,人事已非,不禁愁肠欲绝。玉人,美人。此谓宫女。⑤赤栏桥:桥名,当在宜春苑附近。这里写美人自伤,见一溪春水潺潺流过赤栏桥下,更添悱恻之情。
【评点】
这首小令借咏春柳来表现舞女感物自伤。
全词借物咏人,流利晓畅,摇曳生姿,情致缠绵。清代词人郑文焯在《大鹤山人词论》中指出:“飞卿《杨柳枝》八首,终为宋词中振绝之境,苏、黄不能到也。唐人以余力为词而骨气奇高,文藻温丽。”这首词正是如此。
第一句的“外”,第二句的 “闲”,将人和景融合在一起,“正是玉人”和 “一渠春水”,又是情景交融。故《栩庄漫记》评点:“风神旖旎,得题之神。”
其二
南内墙东御路旁①,须知春色柳丝黄②。杏花未肯无情思③,何事行人最断肠④?
【注释】
①南内:天子的宫禁叫“大内”,简称“内”。据《旧唐书·玄宗纪》载:兴庆宫在隆庆坊,本玄宗故宅,在东内之南,故曰“南内”。白居易 《长恨歌》:“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御路:皇宫内的道路。②“须知”句:指要想知道春色,须看柳丝颜色是否嫩黄。③“杏花”句:意指杏花也不要做无情的草木,含情脉脉。为何行人却着意于柳,见之而引起极度的思念呢?④何事:何用、何须。陶潜《饮酒》之二:“善恶苟不应,何事空立言?”
【评点】
这首小令写的是春柳杏花之中行人伤别。
上片 “南内墙东”一句,暗切杨柳。“须知春色”句,明写柳色,好像从李白的诗句“春从柳上归”和“柳色黄内嫩”化出,为后二句张本。“杏花未肯无情思”,用杏花与柳枝对比,推进一层,说明杏花亦能含情。“何为事行最断肠”是写行人在杏花柳色之中,最引人伤别的还是柳枝,这就将柳色春思更推进了一层。最后一句用疑问语气,又未直接写柳,但柳的艺术魅力已在其中了。
后二句以报春的杏花之有情相衬,写行人仍然对柳丝 “最伤情”,将别情点破。有些人写离情往往借柳起兴,或见柳生情,此词写行人离情虽然也是因柳而起,但中间以杏花相衬,于比较中将柳之牵动人情写深了一层。如此构思,别有新意。
其三
苏小门前柳万条①,毵毵金线拂平桥②。黄莺不语东风起,深闭朱门伴舞腰③。
【注释】
①苏小:苏小小,南齐时钱塘一带名歌伎,才盖群士,容貌绝美,其家门前多柳。②毵毵:形容细长的样子。描写细柳如金线,轻轻地拂着平桥。③朱门:指富贵人家的大门,常漆朱红色。舞腰:《乐府诗集》、《温飞卿诗集笺注》均作“细腰”。
【评点】
这首小令虽然咏柳但独写其风姿神态。
全词将婀娜多姿的柳丝写得十分生动形象。“万条”言其多;“金线”言其细。妙用一“拂”字,将柳丝写活,静中有动。“黄莺”、“朱门”写环境幽静;“东风”、“舞腰”写柳枝动态,令人将舞女的纤腰与柳枝的细柔联系起来,感到婀娜迷人。情物相融,别具韵味。
其四
金缕毵毵碧瓦沟①,六宫眉黛惹香愁②。晚来更带龙池雨③,半拂栏干半入楼。
【注释】
①“金缕”句:指柳条。句意指金色的柳丝与碧绿的瓦槽交相辉映。碧瓦沟,屋上碧绿的琉璃瓦槽。② “六宫”句:指宫女们见了柳枝而引起了春愁。六宫,古代天子立六宫。后世泛指皇后妃嫔居住的地方。白居易 《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③龙池:池塘名,唐玄宗即位前故宅。这里是说宫中的细柳受到了龙池雨的滋润。
【评点】
这首小令应是宫怨词。写宫女望柳而生的怨愁。首句写景,次句写情。其中一个 “愁 “字,揭开宫女心扉,点明全篇主题。愁由何来?是柳触动了宫女情怀。一个”惹“字,在自然景与宫女情之间架起了桥梁。后二句具体写出宫女乡愁处。人不如柳之叹自在其中,这与王昌龄的“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长信秋词》)表现宫怨极为相似。
其五
馆娃宫外邺城西①,远映征帆近拂堤。系得王孙归意切②,不关芳草绿萋萋③。
【注释】
①馆娃宫:古代宫名,据传是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在今苏州市郊灵岩山上。邺城:三国时魏都,在今河北省临漳县北。曹操曾筑铜雀台在此。② “系得”句:写柳丝牵系着公子们迫切的归心。意思是见柳而引起乡愁。系,连绕,拴着。王孙,贵族的后裔,泛指富贵人家的子弟。刘安《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③ “不关”句:意思是见芳草也会引起思归之情,今见柳枝,同样也产生思归之情,不必与芳草有关。
【评点】
这是一首颇具象征意味的咏柳诗,表面咏柳,暗中咏人,立意新奇。
首二句写杨柳生长之地与动人之姿。馆娃宫在苏州,邺城在河北。第一句表明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都生长着郁郁青青的杨柳。第二句写杨柳与征帆,大堤相映,妩媚多情,仿佛在挽留远行的人。“系得王孙归意切,不关芳草绿萋萋”直接咏柳之多情。以柳伤别和以草伤别都是古典诗歌中常用的意象,一般作者都是信手选用。本词作者却别出手眼,非要在这二者之间分出高下。他认为柳枝更为缠绵多情,大有别情无极之态,比起那只知隔断双方、令人满心寂寞徒生凄凉的青草更多情。可见作者感情之细腻,可谓超凡。
另外,作者咏柳,不但抓住其特征,还暗中将柳喻多情之女人。杨柳留人,实是温柔多情的女子系住了王孙的归意。佳人如杨柳般婀娜多姿,充满柔情。让柳的神韵蕴含着女子的神韵,可谓婉转空灵,“声情绵邈”。正如周珽云:“推开春草,为杨柳立门户,一种深思,含蓄不尽,奇意奇调,超出此题多矣。”(《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五十八)
其六
两两黄鹂色似金①,袅枝啼露动芳音②。春来幸自长如线③,可惜牵缠荡子心④。
【注释】
①黄鹂:黄莺。杜甫《绝句四首》:“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②袅枝:指婆娑婀娜的柳枝。芳音:形容啼声优美清脆。③ “春来”句:春日,杨柳本身就条条如长线。可喜的是它还能牵缠住游子的归心。幸自,本自。④可惜:可爱,可喜,赞叹之辞。荡子:久游在外而忘返之人。《古诗十九首》:“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评点】
这首小令通过咏柳而写怀人之情。
前二句以黄鹂衬写柳枝,从听觉、视觉可以感触翠柳的婀娜多姿。写景而言,有似 “两个黄鹂鸣翠柳” 的画面;写情而言,更有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的意味。景显情隐。后二句由正面写柳而生怀人之情。春柳如丝,线柳牵动游子心。景显情亦显,想象奇妙,意味深长。全词景中有情,情中有意,悠悠思情,含蓄深婉。
这首词又像是少妇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开头二句写双双黄鹂鸣叫于带露的柳枝之间,这既是少妇所见所闻的实况,又具起兴的作用,因景生情,产生了对久游于外的丈夫的怀念。后二句与上首一样写法,少妇的思绪由柳丝扩展开去,想象柳丝一条条如长线,也许能将游荡忘返的人心牵住,使他回到自己的身边。设想奇妙,堪可玩索。
其七
御柳如丝映九重①,凤凰窗映绣芙蓉②。景阳楼畔千条路,一面新妆待晓风③。
【注释】
①御柳:皇宫中的柳树。九重:指宫禁,极言其深远。《楚辞·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② “凤凰”句:谓花窗与绣帘相辉映。芙蓉,即荷花。指帘上所绣图案。《古诗十九首》:“沙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③ “景阳”二句:此二句写宫内楼边的条条道路上柳枝千丝万缕,一抹春色,好像美丽的宫女们新妆一样清丽,迎接着晨风的吹拂。景阳楼,宫内钟楼。
【评点】
这首小令写皇宫柳色如着新妆。
首句写了一幅广阔的春柳画面;“凤凰窗映”句,绘出了富丽堂皇的宫家。第三句又将场面拉开,最后一句则将柳枝比拟成如美丽的宫女们着上新妆一样,一派春色,迎风飘舞。短短四句,开阖有致。
其八
织锦机边莺语频①,停梭垂泪忆征人②。塞门三月犹萧索③,纵有垂杨未觉春。
【注释】
① “织锦”句:指一边织锦,一边听到黄莺啼叫的声音。频:连连,不断,频繁。②梭:指织机上的梭子。征人:指远征的人,所怀念之人。③ “塞门”二句意谓塞外苦寒,三月还如冬天,景物萧瑟,即使有垂杨柳,也感觉不到春天的气息。塞门,指塞外关口。
【评点】
这首小令是写劳动妇女的怀远之词,在温词中是极少见的。
第一句点出人物:织妇;时间:春天;地点:家内织机边。第二句直接写织妇“垂泪忆征人”。三、四句进一步刻画思妇忆征人的细腻而曲折的心理状态。她见到关内已是春意盎然,自然想到丈夫所在之地,也一定是春光大好,丈夫也会想到她。但是她又怀疑了,丈夫是在塞门苦寒之地,阳春三月,那里尚是万象萧索,只怕杨柳都生长不了。转而又想,即使有了杨柳,也不会像内地这样,变得绿叶青枝,丈夫又哪里能察觉到春天来了呢?这不正是“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意吗?翻而用之,情意真挚,读来感人甚深。
这首词运用空间距离的跳跃进行对比,既写出征人之苦,又写出思妇之思,在温词中是比较质朴的。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评点:“绮怨撩人。”汤显祖也给予高度评价:“《杨柳枝》,唐自刘禹锡、白乐天而下,凡数十首。然惟咏史咏物,比讽隐含,方能各极其妙。……此中三五卒章,直堪方驾刘、白。”(汤显祖评本《花间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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