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曲·晚韶华（第五回）

【原文】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①！

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②。

只这带珠冠，披凤袄③，也抵不了无常性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④。

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⑤。

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注解】

①镜里恩情：喻夫妻恩情。

②韶华：这里喻青春年华，与曲名中喻荣华富贵有所区别。绣帐鸳衾（qīn）：指代夫妻生活。鸳衾，绣着鸳鸯的锦被。

③只：即使，即便是。珠冠、凤袄：指受到朝廷封赏的贵妇人的服饰。这里指李纨因贾兰长大后做了官而得到封诰。

④阴骘（zhi）：即前曲所谓“阴功”，指暗中有德于人。积儿孙：为儿孙积德。

⑤簪缨（zān yīng）：古时贵人的冠饰。簪，首饰。缨，帽带。金印：为皇帝赏赐、贵人所佩戴的象征身份地位的贵重之物。

【背景】

这首曲子是写李纨的。曲名“晚韶华”，字面上说晚年荣华，其真意是说好光景到来已经晚了。

【赏析】

李纨出身于官僚家庭，其父李守中为国子监祭酒。自幼其父就教她读《列女传》之类的书，受封建伦理道德的熏陶，成为一名典型的淑女。青春丧偶，她能安之若素，只知道孝敬公婆和抚养儿子，此外一概不闻不问。她果然就是“槁木死灰”吗？当然不是，她只不过是把苦痛和悲哀深深掩抑在内心里不流露罢了。这种无法宣泄的痛苦，才是最深沉的痛苦。三十三回里，宝玉遭毒打，王夫人叫着贾珠的名字大哭：“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这话犹如一针扎在李纨心上，她禁不住放声痛哭。这大概是她苦痛心情仅有的一次流露。

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中被人称为贤女节妇的典型，“三从四德”的妇道的化身。在小说中许多重要事件中，李纨都在场，可是她永远只能充当“敲边鼓”的角色，没有给读者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这也许正是符合她的身份地位和思想性格的——荣国府的大嫂子，一个恪守封建礼法、与世无争的寡妇，从来安分顺时，不肯卷入矛盾斗争的旋涡。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丈夫早死，夫妻恩情已是空有其名，谁料到儿子的功名、自己的荣华，也像梦境一样虚幻。“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是说待李纨可享荣华时，死期也就临近了，这是得不偿失的。李纨苦了一辈子，尽管晚年母以子贵，还是抵消不了她的悲剧命运，很快便死了。作者以“气昂昂”、“光灿灿”、“威赫赫”之类的字眼形容贾兰升官，讽刺之意很明显，其实最多不过再来一次“苦枯”的小循环而已。“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是说李纨本来大可不必“望子成龙”。

作者通过李纨一生的事迹，有力地抨击了封建卫道士们宣扬的“贤女节妇”思想对女性的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