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望江东(江水西头隔烟树)》原文与赏析

江水西头隔烟树，望不见江东路。思量只有梦来去，更不怕、江拦住。　　灯前写了书无数，算没个、人传与。直饶寻得雁分付，又还是秋将暮。

这首词所写的，是梦幻与现实的矛盾，是人物性格的冲动的激情与冷静的沉思的结合，是心灵的自剖，这些，又寄托在深刻的离愁之中。这首词对离情的描写，通过多种意境来体现，白天与黑夜，思念与期待，沉思与呼喊，都错综地融合在一起。

词的开篇“江水西头隔烟树，望不见江东路”句，在展现一片迷蒙浩渺的艺术境界中，反映出主人公对远方亲人的怀念。她极目瞭望，茫无所见；“江水”、“烟树”、“江东路”等客观自然意象，揭示了人物的思想感情。“隔”字把在遥望一片浩渺江水、迷蒙远树时的失望惆怅的心境呈现出来，既反映了客体的真实和美，又表现了主体的情思意绪。“望不见江东路”是这种情思的继续。接着，作者把特定的强烈的感情深化，把满腔的幽怨化为深沉的情思：“思量只有梦来去，更不怕、江拦住。”梦，梦是遂愿的手段。在现实生活中无从获得的东西，就企望在梦中得到。“思量”，是主人公在遥望中沉思获得了顿悟，“只有梦来去”，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在瞭望大江被江树拦阻所引起的感受是什么呢？就像“隔烟树”、“望不见江东路”一样，在雾霭迷蒙的客观美的衬托下，显示出一种仿佛、模糊的潜意识，渴望离别重逢，只有在梦中才能自由地来去；“更不怕、江拦住”，从“江水西头隔烟树”到“不怕江拦住”是一个回合，似乎可以冲破时空，跨越浩浩的大江，实现自己的愿望，飞到思念中的亲人身边。但这是依靠梦来实现的。况且这个“梦”还没有做，只是在“思量”，即打算着做。作者没有写她是否做成了这样的梦。既然是“日有所思”，可以设想这样的梦是做成了吧。梦是自由的，然而又是虚幻的。在梦里会见了亲人，梦醒后回到现实，一切美好的情景又将归于乌有了。

画饼还是不能充饥，她又把思绪带回现实生活的无穷思念和孤独之中。词的下阕，通过灯前写信的细节，进一步细腻精微地表达主人公感情的发展。梦中相会终是空虚的，她要谋求实在的交流与联系。“灯前写了书无数”，以倾诉对远方亲人的怀念深情，但在“算没个、人传与”的一念中，又使她陷入失望的深渊。“直饶寻得雁分付”，“直饶”，在宋代语言中，有“纵使”的意思。词中的主人公想到所写的信无人传递，一转念间，鸿雁传书又燃烧起她的希望，“分付”即交付，要把灯下深情的书信交与飞雁；然而又一想，纵然“寻得”传书的飞雁，“又还是秋将暮”，雁秋暮才来，已为时太晚！灯下写信这一感情细腻的刻画，把女主人公的直觉、情绪、思想、梦境、幻境等全部精神活动，在“写了书”又“没人传”，“寻得雁”又“秋将暮”那回环曲折的描摹过程中用“算”、“直饶”、“还是”等表现心里嘀咕的词语，向读者作了深度的心灵的开掘。黑格尔在《美学》第一卷中曾说过：“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山谷在这首《望江东》中，把离情别绪中的“心理流”写得回肠荡气，他采用遐想中的意识的流动，表现人物的热烈的思念和失落感，写得何等精细，何等生动。在艺术形象的创造中，体现了深刻鲜明的主题，因此，这首词获得了历代读者的欣赏。《望江东》调，宋词只此一首，即以其中“望不见江东路”句而得名，有可能是山谷所创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