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有眉山隐客史应之和前韵,即席答之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史应之,为黄庭坚在戎州贬所新交的朋友。《山谷诗内集》有《戏答史应之》七绝三首,又《谢应之》一首,任渊注云:应之名铸,眉山人,授馆于人,为童子师;落魄无检,喜作鄙语,人以屠脍目之;客泸、戎间,因识山谷。元符三年(1100),山谷既得赦复官,七月自戎州省其姑于青神,应之亦自眉山来青神,二人在客馆时接从容,宾主相乐。山谷十一月始自青神复还戎州,这首《鹧鸪天》,当是重阳节后在戎州或青神所作。同调同韵三首,此为第二首,自和前首韵。
山谷因被诬修《神宗实录》不实,于绍圣二年(1095)谪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后移戎州安置,在贬五年余。初至戎州时,寓居南寺,作槁木寮、死灰庵,喻其心已如槁木死灰,可以见其抑郁愤嫉之情。此词写的正是胸中不平之气,却以达观放浪之态出之。上片是劝酒之辞,劝别人,也劝自己到酒中去求安慰,到醉中去求欢乐。首句“黄菊枝头生晓寒”是纪实,其第一首(题“明日独酌自嘲呈史应之”)末云“茱萸菊蕊年年事,十日还将九日看”,点明为重阳后一日所作。因史应之有和词,故自己再和一首,当亦是此数日间事。赏菊饮酒二事久已有不解之缘,借“黄菊”自然过渡到“酒杯”,引出下一句“人生莫放酒杯干”。意即酒中自有欢乐,自有天地,应让杯中常有酒,应该长入酒中天。“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着意写出酒后的浪漫举动和醉中狂态,表明酒中自有另一番境界:横起笛子对着风雨吹,头上插花倒戴帽,都是不入时的狂放行为,只有在酒后醉中才能这样放肆。能达此境,即可眼中无人;能做到眼中无人,心中还有什么忧虑烦恼不能消除呢?不言而喻,这仍然只是借酒浇愁而已。高明之处是不说一个愁字,而处处愁怨可见。
下片则是对世俗的侮慢与挑战。“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仍是一种反常心理,其含意不在正面,而在反面:世事纷扰,是非颠倒,世风益衰,无可挽回,只愿身体长健,眼前快乐,别的一无所求。其实这些轻松俏皮的话语后面隐藏着无可名状的悲哀。“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则是正面立言。菊花傲霜而开,常用以比喻人老而弥坚,故有黄花晚节之称。这里说的白发人牵挽着黄花,明显地表示自己要有御霜之志,决不同流合污,而且特意要表现给世俗之人看。这自然是对世俗的侮慢,不可能为时人所理解和容忍,那就让他们冷眼对我吧。
此词表现的是黄山谷从坎坷的仕途上得来的人生经验。他与苏东坡同在新旧党争的夹缝中过日子,四处碰壁,几经贬徙,投荒万死,受尽了种种屈辱与迫害。东坡还懂得用老庄思想来遣愁解忧,而山谷却忘不了自己的伤痛,常常用侮世慢俗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懑。本词所写的雨中吹笛也好,簪花倒戴帽也好,都是对俗人俗眼的一种戏弄侮慢;加餐也好,听歌观舞也好,都是以自乐自娱对现实迫害作调侃与反击;而“黄花白发相牵挽”则是对时人的抗争。此词三首一意贯串,总写其不平傲世之心。史应之看来也是个不谐于俗的人,故山谷与他能彼此投合。山谷《戏答史应之》诗有云“不嫌藜藿来同饭,更展芭蕉看学书”,可见二人穷困相得之情。在这样的朋友面前,所言自不必忌惮,所以数词写来自见真情。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云:“黄山谷词用意深至,自非小才所能办。”这正是其为人的可贵之处,也是此词的积极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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