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褧·菩萨蛮》原文赏析
丹阳道中
西风落日丹阳道,竹岗松阪相环抱。何处最多情?练湖秋水明。驿城那惮远,佳句初开卷。寒雁任相呼,羁愁一点无。
古典诗词中羁旅行役之作不知凡几,无非悲悲戚戚之音,凄凄惨惨之景,这个题材似乎已陷入固定模式,九蒸九炼,落入熟套,若无通天手眼,实在难以跳出这八卦炉。这首词却一反常调,别寓新声,香象渡河,截断众流。词人一反羁愁传统,唱出了昂扬的歌声,表现了独特的美学观点与艺术创新精神。
词的上片纯写景。“西风落日丹阳道”,开卷即是扑面尘沙、古道秋风、夕阳西下。读者或许以为又要落入旧辙,听唱伤心曲,翻开断肠谱了,但接下来既不是“老树昏鸦”的黯淡,也不是“流水人家”的小巧,而是明净爽朗的图景:“竹岗松阪相环抱。”天宇肃清,悠然平岗,青松翠竹,郁乎苍苍。词人即目取景,如实勾勒,境界萧散朴实。与前一句扣合起来就成了“满目青山夕照明”之景,不但毫无伤感之意,而且表现出一种内在的力度和向上感,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接下来词人又以明丽之笔描绘了夕阳下湖泊的美丽:“何处最多情?练湖秋水明。”那一泓秋水,犹如美人的眼眸,清澈澄净。秋水秋波、滟滟多情,但那是一种有情而无欲之美,令人洗尽胸中尘俗,在美的观照中得到净化。真是“秋容一洗,不受凡尘涴,许大乾坤这回大。”(陈亮《洞仙歌》)
如果说在词的上片,山明水净之景中已寓有一种爽朗清新的情调,那么,下片的议论就更显得峭劲昂扬了。“驿城那惮远,佳句初开卷”。古代社会中,由于封建帝皇具有绝对权威而形成了一种“帝京向心力”效应。臣僚视京都为辐毂,争相赴凑,而大臣一旦调离京都,即使出守一方重镇,也感到委屈,以之为失宠左迁,为此而写下许多叹愁嗟卑、伤心行役之作。因此,古代官员的羁愁,其实质是对现实的失望,对前途的悲观,其中心是将一身系于帝皇,力求安居京城,近水楼台,接近皇上,以便于恩宠日加,而全不以天下大事、州郡黎民为念。词人的高明正在于跳出了如此樊篱,在价值取向上有了新的突破,虽远离京师而毫不介意。因为心无杂念,故不生闲愁,“此心安处即吾乡”,何必“长安不见使人愁”?心系黎民,何处着我个人得失之心?所以,他毫不尤人怨天,而是把旅途当作了一幅长卷,慢慢品赏,好光景才开头呢!此时,似乎是有心考验词人之心境,秋风阵阵,长空传来寒雁声声。这雁声是最容易勾起游子伤心意绪的,从王勃笔下的“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到张炎词中“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从辛弃疾词之“落日楼头,断鸿声里”到李清照词之“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那凄厉的雁声不知积淀了多少文人忧伤的审美经验,不知感染过多少思妇游子。但词人却豪迈地宣称:“寒雁任相呼,羁愁一点无。”不管你是有意无意,声声呼唤,声声哀叹,我却不会因之而临歧流泪,闻声伤感,我眼中的世界是一个健康向上的世界。
作词之道,本以婉约为正宗,若能出闺房而登高楼,舍花月而咏大江,高歌长叹,势成豪放,已属难得;而豪放之词亦多为悲哀之音,即以苏辛而论,东坡放旷,稼轩沉郁,基调也是以哀伤为主,不过是一个伤心而通达,一个伤心而执着。这首词调属豪放,且情调昂扬,积极向上,确有自铸伟词、自开新境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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