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谋·鹧鸪天》原文赏析
庚子岁除
似水清尊照鬓华,尊前人易老天涯。酒肠芒角森如戟,吟笔冰霜惨不花。
抛枕坐,卷书嗟,莫嫌啼煞后栖鸦。烛花红换人间世,山色青回梦里家。
这是一首伤时之作。“庚子岁除”四字概括了他抒情的时间和引发他的感慨的条件。庚子年(1900)夏秋,帝国主义列强相继攻陷天津、北京,慈禧、光绪逃往西安,国事日败。祖谋隐居王鹏运宅,痛悼世运陵夷,并在这种心境、处境中度过充满噩运的庚子岁的最后一天。“岁除”本为岁末驱除厉疫的旧俗,此指岁除之日。首句从岁除饮酒写起。“清尊”犹言清酒、清酤。清尊又言似水,极写酒之宜于饮。然而一个“照”字,却表现出作者停杯不饮,满怀愁绪的心态。“鬓华”即华鬓,鬓边花白之状,为入韵而倒置。词人不直接言愁,然在停杯、照影间已传出深沉的愁思。次句承鬓华抒发感慨,“尊前人”为作者自谓。祖谋时年四十三,未免早生华发,故言“易老”。“天涯”本指边远之地。时祖谋宦游京师,似乎夸张过当。然诗词造语以传情达意为旨。此时祖谋居京十七载,去乡久远; 更重要的是京师为列强占据,天子远遁,故都已形同边鄙。这是仅就尊中所照见的鬓发抒发感慨。三句直接写胸臆烦恼。“芒角”语出苏轼《郭祥正家醉画竹……》诗中:“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如戟”化用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中“快剑长戟森相向”句,喻己胸中气概森严如列戟,愤懑难平。这既是词人停杯不饮的心境的写照,又是他易老天涯、鬓边先斑的一向情怀的剖露。四句写其忧愁之盛,吟咏不能成篇。“笔不花”反用李白故事。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李白梦中见其笔端生花,由此诗才横溢。词人叹惋自己笔不生花,反而凝结冰霜。吟笔结冰,自然与岁除日严寒有关,而更重要的,还是愁绪滋烦,辍笔苦吟造成的。
上阕写饮酒时的情状、心绪,下阕则写梦中惊起,不能成眠的感慨。首句一个“抛”字,把词人梦中惊起之状活脱地刻划出来。“卷书嗟”则写出他的烦恼无法压抑,以至于卷书兴叹。词人连续用“抛”、“卷”、“嗟”等动词,使不可见的内心感受化为明晰可辨的外部动作,给读者以鲜明深刻的印象。“莫嫌”句由自己的烦恼推及外物。词人心绪不宁,深夜乌啼更易使之焦躁不安。然词人由自己幽思难平,夜不成寐,推想外物,似乎乌鸦之“啼煞”、“后栖”,也因无穷烦恼所致。于是转而以“莫嫌”自慰,颇有同病相怜之意。“烛花”二句揭示出夜半惊起,叹息的原因。词人用了两个对仗工稳、情趣别具的句子展现了另一个世界。句中的“红换”、“青回”,造语精妙,且与词中情境极为贴切。“红换”二字把入梦之际蜡烛光晕的朦胧色彩和意象转换写得十分传神。“青回”不仅写家乡山水出现于梦中,而且突出山水的青葱之色,以与北国霜雪相对比,构成色调上的强烈反差。“梦里家”与沦陷的京师相对,使得词人梦系魂绕,一旦惊醒,怅然喟叹其所失,则不能不“抛枕坐,卷书嗟”了。词人感情激切,而在作品中却表现得含蓄深致。张尔田谓祖谋晚年词苍劲沉著。这首《鹧鸪天》虽非晚年之作,其风格又何尝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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