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揆·摸鱼儿》原文赏析
陇山道中见鹦鹉
陇山深、旧巢无恙,翩翩毛羽娟好。相逢我是生疏客,漫费呼茶声巧。还悄悄。说随意、枝头绝胜金笼小。烟昏露晓。怅梦断帘钩,去来何处,香粒啄红稻。
闲追忆,雾落才人赋稿。年年洲畔芳草。江潭萧瑟难重问,留客只谈天宝。情易老。只合念、观音般若皈依早。尘缘倘了。愿化作迦陵,慧因证果,充使供青鸟。
这是一首咏物词。作者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起,在甘肃、四川任职,前此两年,且曾随福康安入藏,所以,陇山为这个时期作者往来必经之地(陇山为六盘山的南段,位于陕西陇县至甘肃平凉一带)。鹦鹉是一种观赏性鸟类,羽毛色彩美丽,头圆,嘴大而短,上嘴呈勾形,舌柔软,经驯化后可学人语,与八哥有别。
词的上片联系笼中驯养的鹦鹉,吟咏陇山道中 (也就是获得自由、生活在大自然中)的鹦鹉。词中拟想逃笼的鹦鹉原来就生活在陇山之中,它回到了深远的陇山,欣喜地发现原来的窝巢还完好如初。无恙,原本是问候语,意为没有疾病忧患,后来也作安全、完整的意思用。词家与不期而遇的鹦鹉亲切而又诙谐地打招呼说,我是生人,不必劳神去巧嘴弄舌地喊着“客来了,倒茶”的悦耳动听声音了。但鹦鹉却像遇到老朋友一样,情不自禁地说起悄悄话:回到大自然里,自由自在,清晨迎着绚丽的朝阳,吮吸着晶莹的露珠,展翅飞翔在蓝天中觅食或遨游,黄昏炊烟四起时即回巢栖息,比起精致小巧的金丝笼中的囚禁生活来,不知要强多少倍。词家悬想,驯养它的主人在它逃笼后日夜思念而魂萦梦牵:飞到哪里去了? 我的鹦鹉! 词中的“香粒啄红稻”指鹦鹉。杜甫《秋兴》之八: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意思是鹦鹉在打谷场上啄食剩余的稻粒,凤皇(现在写作“凰”)在梧桐树的老枝上栖息。杜甫的句法这么怪,一则是因为律诗本身对于平仄、对仗的要求,二则诗人“晚节渐于诗律细”,因而刻意求工。词家在这儿暗引成典来代指鹦鹉。上片紧扣词题,铺写陇山道中鹦鹉美丽的羽毛、翩翩的飞翔姿态、活泼天真的性格,突出其重获自由后的喜悦。人鸟对话,极有情趣,而以“梦断帘钩”的人思念鹦鹉为过渡。
下片开头,词家很自然地追忆前人写鹦鹉的诗文。只言片语的记述,并不少见,也很早,比如《山海经·西山经》 : “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礼·曲礼》上“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但记述它的专篇,当然要推后汉时祢衡的《鹦鹉赋》了。祢衡是后汉末年人,生性狂傲,评论当世人物时,曾说“大儿孔文举(孔融字)、小儿杨德祖(杨修字)”以外,再没有人材。曹操曾用他为“鼓史” (敲鼓说唱艺人)来羞辱他,反而被他羞辱,强行遣送他到刘表处,不为所容,又被刘表转送到黄祖处,终为黄祖所杀,死时年仅二十六岁。词中的“零落才人”就是指祢衡。“零落”,本指草木凋谢,引申为衰败。据记载,黄祖长子黄射一次在汉阳江洲中大宴宾客,有人来献鹦鹉,求祢衡作文以娱宾客。祢衡即席作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这就是传世名篇《鹦鹉赋》。宴客的地方从此被叫作“鹦鹉洲”,洲边的香花野草,年复一年地生长而又枯萎掉。“鹦鹉洲”久已陷入江中,景象萧条冷落难以再去寻访,剩下的只有游客口中谈论着的当年繁华了。天宝是唐玄宗李隆基用的一个年号(公元742—756年),这期间,唐帝国达到繁荣昌盛的顶点,当然也是下坡路的起点。这种人世的盛衰成败,会引起多情的诗人、词家伤感而衰老。唐代诗人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天若有情天亦老”的诗句即是这种情感最集中的流露。词家生当号称“乾嘉盛世”的时期,是否有感而发呢?他开导羽毛美丽、善为人音而又易遭网罗被关入金丝笼的鹉鹉说,你们只该想着观音真聪明,早早地遁入空门(皈读gui, 皈依就是归顺佛教)。鹦鹉表示,如果尘俗的生活缘分已经了结的话,愿意变为鸣音美丽的仙鸟迦陵,凭借聪慧的本性而获得解脱,充当西王母的信使——青鸟。
下片,也以人鸟对话为线索。咏物词以状物传神为佳作,这一点,宋人达到了极至,如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青玉案》)状飞絮,“苔枝缀玉” (姜夔《疏影》)以状长在枝头上的梅花,都是好例子。杨揆这阕词,是借物以抒情,不是在绘动物谱。通过人鸟对话,抒发了向往自由的情感。然而现买却又布满网罗,随时会陷入被羁絷的困境(即使是暂时获得自由的话)。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呢?词家的方案是出家当僧尼。换句话说,尘世无法解决这个矛盾。从写作上说,这阕词也有特点。其一,结构上以人鸟对话贯穿全词,意境生动、亲切。其二,语言典雅,间以口语入词(如“悄悄”“随意”、“年年”、“只合” )而不显粗俗。其三,用典贴切而不生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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