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宪·梅花引》原文赏析
蒿火目,藜羹腹,书生宁有封侯骨?长须奴,下泽车,艰关险阻,谁教涉畏途?半生落漠长安道,一事无成双鬓老。南辕胡,北辕吴,功名富贵,情知不可图。槐安梦,鼓笛弄,驰骤百年成一哄。陶渊明,张季鹰,一杯浊酒,焉知身后名?有溪可渔林可缴,须信在家贫也乐。熊门春,浿江云,几时做个、山间林下人?
这首词抒发仕途失意的愤懑心情,以恣肆牢骚始,以平静淡泊终。起句写出书生的窘状。“蒿火目,藜羹腹,书生宁有封侯骨?”蒿火目,焚蒿的烟火把眼睛熏坏了。束蒿而焚,不论是用来照明还是驱蚊虫,都说明他的穷困。藜羹腹,以嫩藜煮羹充饥。象这样一个穷书生,哪来封侯之相呢?封侯骨,语出《后汉书·班超传》:“(班)超微时,有相者谓之曰:‘君燕颔虎颈,是封侯骨相。’”学而优则仕,古人读书多半是为了做官。但能不能做官,却往往与读书之优劣没有必然的联系。然而读书人舍此别无他途,这是很可悲的。因此“书生”句看似自惭、自嘲,实是集满腔怨愤而喊出的不平之语。“长须奴,下泽车,艰关险阻,谁教涉畏途?”畏途,艰险可怕的路,这里一语双关,既指自然山川的崎岖,更指人生仕途的艰难。带着老仆人,乘着那在烂泥地上行走的短毂小车,关山却分外的艰险,谁让你去走这样可怕的路啊!作者的读书求仕,就是这么一幅艰难不堪的图景,让人见了心寒齿冷。末一句“谁教涉畏途”更是激愤不已,正是因为吃了千辛万苦,碰得头破血流,方才视仕途为畏途。这一声喟叹中流露出的后悔之意是很明显的。一通牢骚过后,又具体地转到个人命运方面。“半生落漠长安道,一事无成双鬓老。”长安道,指去京城的道路。唐顾况《长安道》诗中有“长安道,人无衣,马无草,何不归来山中老”句。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常年跋涉在应试求官的路上,到头来却往往是双鬓斑白,一无所获,诚如下文之所谓“南辕胡,北辕吴”(“胡”泛指北方少数民族生活地区,“吴”泛指南方),想到北方去,却赶着车向南方走;想到南方来,却赶着车向北方去,南辕北辙,求之愈切,去之弥远。词人终于明白了功名富贵的不可得,知道了自己梦幻的破灭,算是把读书求官之事看破了,看透了。
下片承接上片末句,在情绪转入冷静之后,开始比较清醒地剖析读书求官的荒唐。“槐安梦”即“南柯梦”,唐李公佐作《南柯太守传》,称淳于棼饮酒于古槐下,醉后梦入古槐穴,见一城楼题“大槐安国”,后被国王招为驸马,任南柯郡太守三十年,享尽荣华富贵,醒后在槐下见一大蚁穴,南枝又有一小蚁穴,即梦中之槐安国与南柯郡。“鼓笛弄”即弄鼓笛,指演戏。这里把读书求仕比作白日做梦和粉墨登场,既贴切又深刻。再美的梦都有破的时候,再精彩的戏也会收场。“驰骤百年成一哄”,奔走竞逐一辈子,不过是瞎闹腾一场。牢骚至此,到了极点。作者身为形役的结局是沦为失路之人,现在他迷途知返了。古代士人常把隐逸当作待价而沽的出发地、讨价还价的“中场休息地”和倦退的终老之地,作者的“返”也只能是返回山林,去学晋人陶渊明和张季鹰。陶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返回田园,“对酒绝尘想”;张翰纵任不拘,有人劝他为身后名而节制自己的行为,他回答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作者看透了长安道上的荒唐,在“身后名”与“一杯酒”之间,选择了后者。“有溪可渔林可缴,须信在家贫也乐。”归返山林,脱离了畏途,可以在山溪中捕鱼,可以在林间射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即使贫困,也是快乐的。这里化用唐人戎昱《长安秋夕》诗中“远客归去来,在家贫亦好”句意。“须信在家贫也乐”照应了上片的“功名富贵,情知不可图”。名利场上失意,便去赞田园之乐,这本是古代许多文学作品的常套,但这里确实是作者在亲身体验到长安道艰难险阻之后发出的感叹,所以仍很自然。在两种生活的对比中,作者着意突出了一个“乐”字,全词至此,也唯有一个“乐”字透露出了一点轻松自慰,算是给自己设计的出路抹上了一层诱人的光彩。作者是辽东人,因此想到了熊门(即今熊山)春色,浿江(即今鸭绿江)烟云,怀念与向往之际,不由盼望道:“几时做个、山间林下人?”究竟能不能做成,还是未知的,这里仅仅是想而已。仕途上的进进退退本是常事,但进达之时,思想多不如退穷之时复杂、敏感,因而其流露出的怨愤,所作的抉择,也只能看作一个时期的思想表现,未必全要看得那么真。“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灵彻《东林寺酬韦舟刺史》),虽然说得刻薄了些,但也一针见血。高宪于泰和三年(1203)登进士乙科,仕至博州防御判官,官运短且不佳,其间似不可能称心快意地领略山林之乐。
全词先以激愤之情宣泄自己因怀才不遇而产生的不平,后以一幅归隐山林的理想图画表达自己的向往,一张一弛,开合自如,笔力遒劲,痛快淋漓。选用的这一词调,多三句一换韵,也极铿锵而流转,很好地配合了词的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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