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满江红》原文赏析
旅夜闻蟋蟀声作
试问哀蛩,缘底事、终宵呜咽?料得汝、前身多是,臣孤子孽。青琐闼边璎珞草,碧纱窗外玲珑月。 况兼他、 万户捣衣声, 同凄切。
梧叶落,西风冽; 莲漏滴,征鸿灭。似杜鹃春怨,年年啼血。千里黄云关塞客,三秋纨扇长门妾。背银釭、和泪共伊愁, 床前说。
这首词作于寄旅江南期间,在一个凄清的秋夜,作者听到蟋蟀哀凄的鸣声,引起长期悒郁心头的身世之感,仿佛蟋蟀和自己有相同的命运,因而触绪生情,写下了这篇词作,既为蟋蟀抒愁,也吐露出自己的孤愤。
词一开头,就以拟人的手法,亲切地向蟋蟀作慰藉似的询问。“试问哀蛩,缘底事、终宵呜咽?” “试问”意为借问。“哀蛩”,即寒蛩,是蟋蟀的别称。作者说: “哀蛩啊! 问问你为着何事彻夜呜咽哀啼?”接着又以忖度的口气说: “我料想你的前身,多分是孤臣孽子吧! 要不,你为什么啼得这样凄苦啊! ”词句中的“臣孤子孽”,意即“孤臣孽子”。这个词语,出自江淹《恨赋》: “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孤臣”,是失势无援的远臣,“孽子”,指失去宠爱的庶子。作者之所以这样猜度,原因在于作者自己正有孤臣孽子的遭遇。作者一生坎坷,多次遭逢家灾狱难,因此在他的诗作中,不乏孤臣孽子的哀歌,象“五夜斗杓初建子,孤臣霜发未逢辰。”(《狱中长至呈同系诸公》) “浣衣掬尽孤臣泪,剪韭重登君子堂。”(《过米吉土斋中》) “文字缠余孽,风波到鲜民。” (《写哀》五首) “蓼莪我亦编曾绝,俯仰乾坤愧鲜民” (《题岸上入至孝通禅卷》)那样悲哀的诗句,集中所在都有。这里问蛩诸句,寄慨无端,不过是借他人的杯酒,浇自己的块垒罢了。接着作者以“青琐闼边”等句写蟋蟀哀鸣的所在,以及它的鸣声在人们感情上所起的感染。“青琐闼边璎珞草,碧纱窗外玲珑月。” “青琐闼”即青琐闱。宫门外刻为连锁文而以青色涂饰,称青琐闱。后来借指宫门。“璎珞草”即璎珞藤。这种藤草结子累累,有似珠玉串成的装饰物璎珞,多附宫墙生长。“碧纱窗”句活用唐诗人张仲素“碧窗斜日蔼深晖,愁听寒蛰泪湿衣” (《秋闺思》),和李白“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玉阶怨》)诗意。璎珞草边,碧纱窗外,都是蟋蟀在秋夜怆啼的地方。这两句是说: 你曾经悲吟在宫门外的璎珞草边,增添文士们的都门秋思,又曾低吟在碧纱窗下,引起闺中思妇的秋怨,不仅如此,在这清寂的秋夜,你的声响,还散入到千家万户的捣衣声里,引起多少天涯游子凄切的思家之情啊!
下片,作者用咏叹的方式,进一步抒写听到蟋蟀凄鸣之后,悲来无方的情感。过片“梧叶落”等四短句,既是客馆旅夜凄清景况的渲染,又点明了蟋蟀啼怨的季节和时间。梧桐落叶了,西风吹得凄紧了,夜深沉,莲漏的水滴声也清澈可数,天外的征鸿已经飞得不见踪影了,而蟋蟀却在伤情地啼鸣。蟋蟀逢秋而哀啼,就象春天的杜鹃啼怨那样,杜鹃年年因伤春而啼血,蟋蟀一到秋天便尽情哀诉,也是年年如此,它们之间,又是何等的相似啊! 然而人世之间,因悲秋而伤感而悲哀深重的,又无过于下而两种人: “千里黄云关塞客,三秋纨扇长门妾”,“关塞客”一般是指远在边关的征夫,这里却特指远戍边塞的逐臣迁客,在顺治十四年 (1657) 因科场案而谪戍宁古塔、尚阳堡的就有多人。和作者同在京都被称为“燕台七子”之一的丁澎,此时还远戍尚阳堡。(燕台七子另五人为严沆、施闰章、赵宾、陈祚明、张文光) 康熙元年壬寅(1661)和作者同系诏狱的姬义卿、祁奕喜也远戍辽西,而江南才人吴兆骞兄弟则远戍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县境) ,在那黄云莽莽的边塞,千里尘沙,悲风怒号,秋笳四起,他们所感受的哀愁,无疑是远过于终宵呜咽的蟋蟀的。“长门妾”,指失宠妃嫔。长门,汉宫名。汉武帝时陈皇后(即阿娇)失宠,别居长门宫,愁闷悲思,曾以黄金百斤奉司马相如乞作文以悟主上。这里泛指闭居冷宫的妃嫔。她们就和精制的纨扇一样,纨扇一到秋天,就遭到捐弃的命运;她们一旦失去恩宠,就会永闭长门,去过那悲惨的岁月,凄风冷雨愁煞人,她们的哀愁怨抑,也不是蟋蟀所可比拟的。这两句既和上片的“臣孤子孽”句相应,更说明蟋蟀之逢秋悲咽不为无因。 歇拍: “背银釭和泪共伊愁,床前说。”是作者在以杜鹃之啼春,征夫的悲秋,宫妃的凄怨和蟋蟀之哀啼相比以后,对蟋蟀表示深切的同情, 银釭, 指银灯。作者背着客舍的秋灯,含着清泪和蟋蟀一道在哀咽悲泣,又徘徊于床畔灯影之前,为蟋蟀诉说如此。
全词哀感顽艳,意兼比兴,语多奇警,直而能婉,一气贯注,非大手笔不能写出此等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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