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亨贞·齐天乐》原文赏析
甲戌清明雨中
离歌一曲江南暮,依稀灞桥回首。立马东风,送人南浦,认得当年杨柳。梨花过后,悄不见邻墙,弄梅纤手。绮陌东头,个人还似旧时否?
相如近来病久。纵腰围暗减,犹未全瘦。宿酒昏灯,重门夜雨,寒食清明依旧。新愁漫有。第一是伤心,粉销红溜。待约明朝,问舟官渡口。
词题为“甲戌清明雨中”,甲戌当指元代元统二年(1334),是年邵亨贞二十六岁。邵氏寿达九十三岁,故其生平经历两甲戌;然此词艳情绮思,不会出于八十余老翁之手。邵氏终于儒官,《四库提要》称之为“犹能守先民遗矩者”,而此词颇见其风流才调。盖少年之作,剪红刻翠,邵氏亦未能免俗也。
欣赏这首词,首先要弄清它的规定情境。初看上去,“离歌”、“灞桥”、“南浦”云云,是送人,但下面写的却全是男女相思之情,而且作者自己也是久游思归之人。所以我们可以认定,词为客居寄恋之作。上片写客中送客,由眼前景触动心中情,因忆当年与爱人相别情景。下片写词人羁旅思归之感,而以问舟归家作结。此全词演进之大略也。
“离歌一曲江南暮”,离歌,别离之曲也。江南暮,点明送别的地点与时间。江南是一个较为宽泛的地理概念,上古时用指今湖北的江南部分和湖南、江西等地,唐宋以后则专指今苏南和浙江一带。“依稀灞桥回首”,灞桥,在今西安市东,因跨灞水而得名。《三辅黄图》:“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此处灞桥非实指,而是说眼前情景正仿佛当初自己离家之时。此篇作意,非为眼下之别而发,而是以此为契机,旨在思家忆恋,故开头即由送别引入回忆。“立马”三句,化用了两个典故。南浦,亦如灞桥,非确指某地,而是本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而来,意在借此唤起伤别的审美积淀。“认得当年杨柳”,典出《世说新语》。是书载桓温北征,过琅琊,见旧时柳树皆已十围,慨然叹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此处用以表时光飘忽,青春老大之感。以上用一个“依稀”,一个“认得” ,两次点化,而不马上回到过去,盘马弯弓,顿宕吞吐,为下文的回忆作渲染铺垫。“梨花过后”三句,类似电影的闪回手法,切入旧日生活的一个镜头,恍见邻家玉人轻舒纤手,折梅赏玩; 而眼下独处异乡,弄梅人既不得见,梨花也已经凋谢了。“绮陌东头,个人还似旧人否?”陌,田间小路。个人,犹那人。词曲中一般用指女性,且有亲昵语气。周邦彦《瑞龙吟》词:“暗凝伫。因记个人痴小,乍窥门户。”此处用揣测语气,虚步生姿。犹言: 在长满青草野花的小路的东头,那个人还是象当年一样的青春容颜吗?词人借小路作纽带来连结闺人与客子,文心细腻而别致。
过片由伤别念远转为自怜自伤。司马相如微时,身体多病,词人用以自比,盖亦有感于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腰围暗减” ,是“病久”二字的注脚。腰围减指身体瘦损,往往特指因相思而憔悴。可见词人之病,非干病酒,亦不是伤春,而是相思。上面二句,“纵”字跌落,下句“犹未全瘦”又作顾盼之态,似欲言己之伤情而又不欲对方过于牵挂。“宿酒昏灯”三句,是说寒食、清明这几天,每当深夜酒醒之后,对着昏黄如豆的灯火,听着重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伤别念远,耿耿难眠。“新愁漫有”。“新”字与过片“近来”二字相应。“漫”字有徒、空之意。下面对“新愁”作具体解释。“第一是伤心,粉销红溜。”这会使人想到李清照“绿肥红瘦”的名句,表面是感叹暮春风雨使花事凋零,实际是叹惜红粉佳人独守空闺,容光销减。以上既写了自己的羁旅愁思,又深恐闺中佳人独自憔悴,而这两种矛盾的解决指向一点,即回归团聚。故结句云:“待约明朝,问舟官渡口。”此处“官渡”之官,当解为“官家”,意即欲搭乘官船回里。
客中清明,是羁旅思归的典型情景。这首词的上片,以离歌、灞桥、南浦等字面或典故,相排而下,层层渲染,造成浓重的伤别念远的抒情氛围。下片进而勾划出“宿酒昏灯,重门夜雨”的具体情境,使词人的心理情态,更为清晰可感。情景相生,用典浑融,是这首词的第一个特点。
其次,伤春与伤别,感众芳芜秽与哀美人迟暮,是唐宋以还词的两对传统主题,这首词犹如复调音乐,把两个主题绾合为一。上片由梨花凋谢,想到弄梅女子容颜的变化; 下片本来是写相思憔悴,却偏说“第一是伤心,粉销红溜”,这不是虚饰,也不是心理错位,而是复调音乐中的对位手法。内外同构,情景合一,强化了情感的色泽,也提高了词的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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