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贞吉·满庭芳》原文赏析
和人潼关
太华垂旒,黄河喷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楼千尺,刁斗静无声。落日红旗半卷,秋风急、牧马悲鸣。闲凭吊,兴亡满眼,衰草汉诸陵。
泥丸封未得,渔阳鼙鼓,响入华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设险,终难恃、带砺之形。何年月, 铲平斥堠, 如掌看春耕。
这首词是通过秦、汉、三唐的兴亡史实,阐明关隘险阻之不足恃,胜负兴废之不可凭,从而主张铲平斥堠,发展农业,让人们过着和平幸福的生活。沈祥龙说: “吊古宜悲慷苍凉”,“咏关河宜豪放雄壮” (《论词随笔》) ,此词既是咏关河,即描写号称“关中锁钥”的潼关形胜;又是吊古,即对秦京汉陵,重城温泉的凭吊。所以篇中充满了 “悲慨苍凉”之感,“豪放雄壮”之气。
词的上片,从潼关的形胜,写到汉陵的荒废,一种兴亡之感,今昔之悲,油然从肺腑中流出。下片从渔阳的鼙鼓,西京的烽火,写到消灭战争,发展生产,表现了词人对和平生活的无限向往。词一开头,就把“山河表里潼关路”的雄伟景象,用整炼雄浑的对起之调,刻划了出来,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太华,即西岳华山,言其象三秦的王冠,气象峥嵘; 黄河的怒潮,喷出了千堆雪; 百二重城,语出《史记·高祖本纪》: “秦,形胜之国,带山河之险,悬隔二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意即秦地险要,二万人足抵诸侯百万之众。可见潼关内山外河,拱卫着绵亘数十里的“秦宫汉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是写潼关总的形胜,是大景,是远景,是远远地映入人们眼帘的视觉形象。“危楼千尺”四句,是写潼关的近景,是用大小相间,视听交错的手法,状难写之景。“危楼”,是高楼,是指建筑在潼关之上的战争设施。刁斗,是古代行军报警的工具。首先扑入人们视线的是高至千尺的危楼,相对来说是大景; 接着传到人们耳鼓的是“静无声” 的刁斗,自然是小景了。至于在“落日”下随风飘卷的“红旗”,收入视觉;在秋风里“牧马”的悲鸣,传入耳鼓。这种意象的组合,构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境界,使人形象地感到人事的沉浮,历史的沧桑,从而引起无限的兴亡之感。“闲凭吊”三句,是以景结情。这“衰草汉诸陵”,是“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意象的再现,是“秦宫汉阙,做衰草牛羊野”的历史毁灭感的重新认识。它把吊古伤今之情,物是人非之感,完满地表现了出来。“还乡悲唱大风歌” (胡曾《沛宫》)的汉高祖,“《瓠子》、《秋风》信手裁”(朱昆田《史咏》)的汉武帝,如今也只剩下了长陵、茂陵,隆起于荒烟蔓草之间,供人们凭吊,供渔樵闲话而已。这“兴亡满眼”的历史,与“太华垂旒,黄河喷雪”的伟大山河,与“危楼千尺”,“红旗半卷”的雄壮关隘,形成大小、久暂的鲜明对比,强烈地震撼着读者的心弦,顿时唤起人们对历史的反思,对战争的反思,为下片的过渡,在蓄意、蓄势方面作了很好的铺垫。
下片由上片的谈论秦、汉的兴亡,转到专叙唐代的盛衰,进一步阐明关山的险阻是不足恃的。它也分为三个层次来写。“泥丸封未得” 三句,言潼关天险,一丸可封,但渔阳的鼙鼓,不是惊破了唐明皇、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曲”了吗?不是掀翻了他们在华清池摆设的欢乐筵席了吗?它用了《后汉书·隗嚣传》的一个众所周知的典故。隗嚣的将领王元吹牛说: “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可以成霸王之业,但很快就被汉光武的军队攻破了。说明山川之险是不可凭的。函谷,是秦的东关,在今河南灵宝县,当豫陕两省的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此以指潼关。渔阳,秦郡,在今北京市以东地区,安禄山从这里起兵,发动了历史上有名的“安史之乱”。“早”,词曲中的惯用语,是“本来”、“已经”的意思。“平安烽火”,是唐代边防线上一种“平安无事”的讯号。即每隔三十里设一烽火报警点,每日初夜,放烟一炬,叫做 “平安火”,以告诉内地,前线没有军情。西京,指长安,对东都洛阳而言。言自从安史乱后,长安再也看不到“平安烽火”了。换头,贵在突兀挺拔,蓦然而来,这首词之所以显得特别挺拔遒劲,正是因为它起得突兀,出人意表。这是第一个层次。第二个层次是“自古帝王设险”二句,总结秦城百二,汉家诸陵,唐代的“安史之乱”,都说明单纯凭恃山川的险阻,是不能长治久安的。任何一个朝代的统治者,都希望 “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宁” (《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然而曾几何时,“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而秦之社稷沦为废墟了; 桓灵无道,鼎足三分,而汉家诸陵“都做衰草牛羊野”了;渔阳鼙鼓,潼关陷落,而唐代的“九重城阙烟尘生”了。这些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 山川形胜不足恃,猛将悍兵也不足恃,从而引出词人的无限哀叹,这就是第三个层次的“何年月”三句。它所反映的思想,与杜甫的“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洗兵马》),“焉得铸甲作农器,一寸荒田牛得耕” (《蚕谷行》),是相似的,是相通的。“斥堠”,是侦察、瞭望的处所,是古老的军事通讯设备,词人主张铲除它,使地平如掌,人民得以安居耕作,“如掌看春耕”,是一幅极美的画面,这显然是词人的希望和理想,哪年哪月,才能成为现实呢?是谁也回答不了的一个问题。然而这种愿望是强烈的,是历代的许多诗人所向往的,因而能够突破时空的限制,放出永不熄灭的思想光辉。这样逐层深化,以情结景,自然辞意高绝,迤逦入胜,给读者以思想的启迪和艺术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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