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鉴·解连环》原文赏析
送 别
销魂时候。正落花成阵,可人分手。纵临别重订佳期,恐软语无凭,盛欢难又。雨外春山,会人意,与眉交皱。望行舟渐隐,恨杀当年,手栽杨柳。
别离事,人生常有。底何须为著,成个消瘦。但若是两情长,便海角天涯,等是相守。潮水西流,肯寄我,鲤鱼双否。倘明年,来游灯市,为侬沽酒。
词题标为 “送别”,可见作者立意是写别离之苦。古人送别有折柳相赠的传统习俗,长亭短驿、河岸渡头附近都栽种柳树。《雍录》载:“汉世凡东出函、潼,必自灞陵始,故赠行者于此折柳相送。”作者的惊人之笔不是写折柳相送,而是放在歇拍三句,使这儿出现层次更深的感情湍流:“望行舟渐隐,恨杀当年,手栽杨柳。”眼看恋人所乘之舟渐行渐隐,再想一睹芳容也不可能,无可奈何,就把满腔悔恨朝着杨柳发泄出去。两个四字句,词语激切,情意深婉。李白曾经低吟“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劳劳亭》) 的诗句,不过流露诗人的悲悯情怀; 我们的作者不止后悔,还有怨恨,竟然到了悔恨交加的地步,似乎往年他没有 “手栽杨柳”这样一个“过错”,今天也不至于饱尝送别之苦了。我们好象看见作者于岸边柳下长吁短叹,其孤寂神伤之态毕现眼前。细细咀嚼“恨杀当年,手栽杨柳”二句,自然使读者联想到王昌龄的《闺怨》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都是以悔、怨映衬相思,追悔、怨恨之意愈深,映衬出相思之情也愈深。“恨杀”二字十分传神,令人有凄切入骨之感。“杀”同“煞”,甚辞。李煜《望江南》:“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
上片歇拍处的感情湍流如何发生,需要摸清整个上片的意脉发展。先看首句“销魂时候”,直点题旨“送别”。人生何时悲伤愁苦,如魂将离体,那当然要数送别之际了。开篇即抒离别之苦,实足使人感到辛酸。此句本于南朝江淹《别赋》中的名句: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二、三两句,“正落花成阵,可人分手”,交代时间和环境,引出送别对象。“落花成阵”,写暮春时节百花凋谢,一阵一阵飘落下来。此时送别,更增悲凉气氛。李煜《浪淘沙》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早把“落花”与 “春去”紧紧连在一起,“落花”成为“春去”的一个标志。“可人”,原指有长处可取的人。《三国志·蜀志·黄祎传》:“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也。”苏轼《广陵后园题申公扇子》:“须信渊明是可人。”后常作心中可爱的人解。此时“落花成阵”,联系下面词句来看,更兼春雨潇潇,故与恋人执手送别,怎能不悲伤失魄?接着笔锋陡转,意思翻进一层,设想即使分手时依恋不舍,重订了相会佳期,恐怕柔蜜的话语没有凭证,很难再有团聚欢爱的机会。对 “分手”之后相见无望的忧虑,表现了作者情思的婉曲和沉郁。“软语”,轻柔、甜蜜的话语。史达祖《双双燕·咏燕》: “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雨外春山”三句照应开头,用拟人手法,认为烟雨迷蒙的远处春山富有人意,好象知晓送行人的心中苦悲,与送行人的愁眉交相皱蹙。这三句与“春山总把,深匀翠黛,千叠在眉头”(石延年《燕归梁》)有异曲同工之妙,把环境写活了,使身在其中的双眉紧锁、愁绪满怀的送行人形象更加鲜明生动。接着,眼见恋人他去,作者的离愁别恨便形成一股感情湍流在心田深处汩汩穿过。
上片情景皆有,情景交融,从暮春雨天送别销魂,写到不见恋人,迁怨于柳,更增别恨之情。下片紧扣题旨,全部写情。换头起以“别离事,人生常有”发抒感慨,感情的湍流进入深广的河道,感情的描写进入一个新的层次。“底”,底事,什么事。“底何须”二句承上,自我宽慰之语,为什么事一定要把人弄成消瘦模样呢。“但若是”三句,笔法一振,说什么只要是两情深长,就分离在海角天涯,同样能够相守下去。此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之意,语极真切。“潮水西流”以下,直至结拍,笔势再振,作者在难以相见之时,迸发出希望的火花。江水东流,潮水为什么西流?因为月亮引力的作用,海水有起有落。农历每月十八日左右,海水上涨比平日要猛; 农历八月十八日这一天,月亮引力最大,海水上涨也相应迅猛,钱塘观潮即在此日。潮水西流,即海水涨潮之时。“鲤鱼双”,放书信的函,用两块木板做成,一底一盖,刻作鱼形。亦代指书信。古乐府诗《饮马长城窟》:“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作者在想象中揣测,潮水西流是天上月圆之时,远方恋人肯不肯、愿不愿意寄来书信呢?继而又兴奋得好象与恋人对话: 倘若明年你归来游赏灯市,那一定为你置酒尽兴取乐。“灯市”,唐代开始,农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上元节)之夜张灯,故又叫灯节。据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灯节,既是万家百姓热闹、欢乐的日子,也是情侣们共赴密约佳期的时候。以上所写,表现了作者的一片痴情。“可人”何故离去,去向何方,能否回归?这些在词中均未点出,只好留给读者去思索体味了。
这首送别词,善于采用铺叙手法,反复抒发作者对恋人的一片痴情。语言平淡无奇、朴素无华,却能把直露、淳真的感情深婉入微地表现出来。柳永工于言情别绪之词,而此词深得柳词之堂奥,不失为送别词中的一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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