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迈陂塘》原文赏析
和元遗山《雁丘》
雁双双,正分汾水,回头生死殊路。天长地久相思债,何似眼前俱去? 摧劲羽。倘万一幽冥,却有重逢处。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丘土。
仍为汝,小草幽兰丽句,声声字字酸楚。拍江秋影今何在? 宰木欲迷堤树。霜魂苦,算犹胜、王嫱青冢贞娘墓。凭谁说与?叹鸟道长空,龙艘古渡,马耳泪如雨。
此词为作者和元好问《雁丘》之作,杨果亦有和作,皆借大雁以写爱情的忠贞。从词中的“宰木欲迷堤树”句看来,此词当作于遗山埋雁赋词之后若干年,或即为金亡北渡后作。
起首两句,是发生在汾水之旁的一双大雁的悲剧故事的开端: 一只大雁被捕杀,另一只脱网飞出;它回头顾视,生死异途,悲伤之情,不能自已。然后,作者笔锋一转,写这只孤雁并不离去,而是殉情而死。于此,作者拟人写心,巧妙地表现了孤雁的殉情过程。它在殉情前似乎曾想过:与其生死离别,何如同死同归。“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倘若死后能重逢于幽冥黄泉,岂不胜似生前相思、绵绵长恨! 于是,它便下了决心自摧劲羽,自投于地而死。这既是作者在替孤雁设想,也是对它的心理活动的揣摩和刻划。悲剧故事到此便告结束。“诗翁感遇”四句,写元好问埋雁赋词的深心。他埋雁于汾水之上,赋词以抒写对生活的感受。且莫看轻了诗翁这一举动。黛玉葬花,遗山埋雁,皆有深意存焉。“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丘土。”元好问惜雁而怜人,把对大江南北所有在风月里鸣叫的大雁的同情,都寄托在这埋雁赋词之中,当然也就是对普天下痴儿女忠贞爱情的歌赞和哭奠了。所以,况周颐《蕙风词话》说: “李仁卿和遗山《赋雁丘》过拍云: ‘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丘土。’托旨甚大。遗山元唱,殆未曾有。” “风嘹月唳”,是专指大雁在风月里鸣叫的。宋无名氏《御街行》词云:“听孤雁,声嘹唳,一声声送一声悲 。”谢宗可《雁宾》诗云: “水宿云飞同是客,风嘹月唳自相亲。”在此词中,它同“江北江南”相配合,起到了扩大境界、渲染气氛的作用;同时,也显现出作者立足之高和胸襟之广。
词的下片,可分四个层次。“仍为汝”三句为第一层,赞美元好问《雁丘》词,如小草幽兰,美丽动人;声声字字,读来令人酸楚。这虽是唱和之作应有的客套话,但确为遗山词的评。“拍江秋影今何在”二句为第二层,是说那一双大雁早已物故,其墓上树木也已绿荫如盖,似与堤树连成一片了。“拍江秋影”,用杜牧《九日齐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飞”诗意,而有所创新。杜牧用一“涵”字,形容江水仿佛把鸿雁南飞和齐山倒影等一派秋光,都包容在自己的怀抱里,给人以安恬旷远的美的感受。而此词用一“拍”字,在我们面前便呈现出一双相亲相近的大雁,在秋江之上鼓翅前行的画面,给人以可敬可怜的感觉,同孤雁殉情的悲剧故事的基调相一致。又用“今何在”进行反问,似在仰天长叹,就更增强了痛悼之情。“宰木”指墓上所种的树木。“迷”是迷乱、迷蒙之意。这不仅描写了墓木高大,欲连接堤树,且有木茂心迷,怅然若失之意,仍带有作者的感情色彩。这一层,渲染出一种感伤的气氛,使词意出现顿挫。然后,“霜魂苦”二句一扬,为第三层次,赞美了一抔雁丘的高洁可贵。词意谓雁丘孤寂的魂魄是凄苦的,但它们品格高洁,千古流芳,比古代美人昭君、贞娘之墓岂不是更有见胜之处。王嫱,字昭君,秭归(今湖北宜昌)人。年十七,汉元帝选入后宫。后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求和亲,昭君自请远嫁匈奴。入匈奴后为阏氏,对胡汉的和好关系,曾起了一定的作用。青冢,即昭君墓,在今呼和浩特市南郊。贞娘,唐代吴地妓女,时人比之六朝南齐名妓苏小小,死后葬于吴宫之侧。今苏州虎丘山有贞娘墓。为赞美雁丘,作者于此用了以物拟人手法,并加以比较和强调。最后四句为第四层,结凭吊之意,无限感慨。作者说,这千古悲剧,又凭仗谁来评说呢?这一反问,进一步表达了他的悲慨之情。然后,作者又驰骋想象于广阔的时空之中,忽而面对鸟道长空,忽而又面对龙艘古渡,忽而又面对马耳高山,俯仰古今,一股郁塞难伸之气化作泪雨,洒向长空。“临风泪,抛成暮雨,犹向楚山头” ( 宋·王娇红《满庭芳》),正是此景此情。“鸟道”,极其险峻难行的山路。古诗中与“鸟道”相连的往往是艰险和悲凉。王维《送杨长史赴果州》: “鸟道一千里,猿声十二时。”李白《蜀道难》: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都是这样。“龙艘” 即龙舟,隋炀帝下江都乘龙舟,由于他政苛赋重,荒淫无度,终至亡国。“古渡”,年代久远的渡口,它也往往同荒凉和沉思连在一起,带有某种哲理意味。如王维《归嵩山作》: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戴叔伦《京口怀古》: “大江横万里,古渡渺千秋。”马耳山在山东诸城县西南六十里。苏轼知密州(今诸城)时写的《雪后书北台壁》云: “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此词把雁丘悲剧同艰险的鸟道、荒凉的古渡、亡国的帝王、失意的词人联系在一起,就是为了特别强调其意义,强化其悲剧性。所以,夏承焘、张璋编选的《金元明清词选》评价道: “末三句连用 ‘鸟道’、‘龙艘’ 、‘马耳’ 字面,把它放到空间和时间的广阔领域中,放到兴亡动荡的历史背景中,加以比较,便显得特别感人。”
唱和之作,由于受种种束缚,因而较一般作品难度较大。而李治却能挥洒自如,咏出新意。不仅“诗翁感遇”等句,“遗山元唱,殆未曾有”;而且末尾三句,感情激越,悲怆难名,包容甚大,感慨甚深,裂竹之音,实为罕见。全词寓意深刻,工于用事,拟人写物,绘事写心,独具匠心,令人读后有荡气回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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