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锡麒·满江红》原文赏析
题唐六如画郑元和像
百结鹑衣,叹公子、豪华非昨。曾记得,平康旧里,黄金挥霍。阿母但知钱树子,才人惯唱莲花落。幸青娥、俊眼不曾迷,团圆剧。《绣襦记》,梨园作。桃花坞,风流托。认先生小影,一般飘泊。图画莫嫌蛇足误,世情都是鹅毛薄。算不如、冷炙与残杯,贫儿乐。
这是一首题画词。唐六如,即唐寅(1470—1523)。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吴县(今属江苏)人。他赋性疏朗,放逸不羁,多才多艺,诗书画俱佳,尝刻一印“江南第一才子”。后曾因科场案牵连而被革除,益狂放不拘,曾治圃舍于桃花坞,名之曰“桃花庵”,日饮其中。他的画笔法奇峭,风骨清冷,行笔秀润缜密,又不失韵度。无论人物、仕女、楼观,乃至花鸟、山水,俱臻入妙。在中国绘画史上有突出的地位。郑元和,明代传奇《绣襦记》中的男主人公,这部戏曲本于唐人白行简的传奇小说《李娃传》。小说写荣阳公子郑生赴长安求取功名,迷恋上妓女李娃,后金钱用尽,为鸨母设计摆脱掉,流落于市井间,为求生计不得不到凶肆(殡仪馆)中唱挽歌,以糊口活命。其父荥阳公知道之后,指责儿子不肖,有辱门庭,一怒之下竟将郑生几乎打死。郑生苏醒过来,又流落街头,冰雪天气,饥寒交迫,幸遇李娃,精心调护,娃又自赎其身,帮助郑生读书应考,终于名登虎榜,夫妻团聚。元人石君宝曾据小说作杂剧,名《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李娃更名李亚先,郑生命名作郑元和(唐传奇郑生未知何名,只称荥阳公子)。到了明代,薛近兖又据此故事写成《绣襦记》传奇(一说为徐霖作),遂成戏曲舞台上流传很广的一个剧目。人物画取材于戏曲人物在我国是有传统的,唐六如为郑元和造像,引起了吴锡麒浓厚的兴趣,便写了此词。吴锡麒对戏曲有特殊兴趣,除了此词,他还写过一首《金缕曲》,是题蒋士铨(1725—1785)《临川梦》传奇的,题目是《题蒋心余先生〈临川梦〉院本》。在吴氏词集《有正味斋集》中还有一首《满江红·调秘戏钱》,也是有关戏曲的词作。正因为吴氏懂戏曲,又通音律,他才能将郑元和形象写得那么逼真,那么有情趣。无疑,此词是文人词中一首别开生面的作品。
“百结鹑衣”,指郑元和落魄之后所穿的衣服打满补丁,斑驳犹如鹑羽。白行简《李娃传》在写到荥阳公子落入凶肆中时是“被布裘,裘有百结,褴褛如悬鹑”。这便是后世戏曲中所谓的“百结鹑衣”。“叹公子”一句,言郑生曾是那样豪华,挥金如土,而流落市井之后,衣不遮体,食不糊口。两相对照,令人怜悯。词作从写郑生潦倒入笔,采取倒叙法,这样写,给人的印象更深,或许画上的郑元和形象就是身着“百结鹑衣”吧。“曾记得”以下,写郑生初到长安时的情景。“平康旧里”,为唐代长安妓女聚居的地方,因靠近城北门,故又叫“北里”。根据唐孙棨《北里志》和流传下来的唐长安城坊图,我们知道,平康里与宣阳里相挨,均与东市毗邻。平康,后世亦作泛指,喻代烟花柳巷。郑生初到平康,风流倜傥,又多金钱,为悦李娃(亚仙),曾大肆挥霍。阿母,指鸨儿,即亚仙之假母,“但知钱树子”,谓只知将亚仙当作摇钱树。鸨儿是不讲情义的,只管觅钱,因此,当郑元和金钱罄尽时,她便设计甩了公子。结果使公子流落到市井间,衣食无着。才人,指郑公子。莲花落,一种说唱形式,以竹板作为伴奏,旧时多为乞讨者所唱,此句当是问句,“惯唱”便是“哪惯唱”之义。“幸青娥”句,是说幸亏亚仙有情有义,不为金钱所迷,关键时刻挽救了郑元和,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过拍这句是说戏剧是以大团圆作结的。上片演说戏剧故事,十分概括,而且形象也非常鲜明,使人有读词如睹画之感。
下片由说戏转入论画,换头句起承接过渡作用,点出戏名和作者。梨园,歌场戏班的代称。唐玄宗时将教授音乐的处所命名为梨园,玄宗通音律,亲自订正乐谱,挑选乐工和宫女,演习歌舞。事见《新唐书·礼乐志十二》。桃花坞,在苏州,以木刻年画名。宋时为枢密章楶别墅,明代画家唐寅于此筑桃花庵,作画其中。清初宋荦为江苏巡抚曾重加修葺。清嘉庆中唐仲冕又拓庵东别室,祀唐寅、祝允明、文征明于室内。后世桃花坞一直以雕版印画名于世。风流托,是说唐伯虎将郑元和像画活了。风流才子,沉迷平康,竟落得穷困潦倒,这个形象在封建社会是颇为典型的。托,在这里就是画的意思,即画出风流才子郑元和之神韵。“认先生”句,言看了唐伯虎的郑元和像,觉得画家的遭逢际遇也是不堪的,即“一般飘泊”。唐伯虎退居桃花坞潜心作画,总是满腹愤懑、牢骚,联想到画家晚年的笃于佛学,就更能看出其内心的苦闷,故而吴氏将画家与其笔下人物相提并论了。下面的“图画”一联很有趣,意谓画家是有寄托的,并非闲来信笔,画蛇添足。画家与他笔下的人物苦衷虽有不同,飘零于世却是相同的。世情薄如鹅毛,人生富贵显名虚幻难凭,且多烦恼、险峻,不若旷达超脱,安贫乐道,那倒活得乐呵。词人和画家的心是相通的,画郑元和,题画像,感情都很复杂,也都怀着郁勃之气,这在歇拍处明显流露出来。
这首词写得酣畅流转,妙趣横生,想来画得很是传神,遂激起词人兴致。作为特殊格调的一首词作,吴锡麒此作理应得到应有的重视,是中国美术史上一则有价值的资料。
上一篇:《陆楣·满江红》原文赏析
下一篇:《谢章铤·满江红》原文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