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特起·梅花引》原文赏析
山之麓,河之曲,一湾秀色盘虚谷。水溶溶,雨蒙蒙,有人行李、萧萧落叶中。人家篱落炊烟湿,天外云峰迷淡碧。野云昏,失前村,溪桥路滑,平沙没旧痕。丹枫下,潇湘夜,横披省见王维画。画无声,惨经营,何如幻我、清寒此道行?马头风急催行色,疑是山灵嫌俗客。钓鱼矶,绿蓑衣,有人坐弄、沧浪犹未归。
这首词写羁旅所见,全篇写雨中景色。
起三句从大处落笔。高山之麓,大河弯曲处,一片秀色盘绕在空谷之中。这里写山,写河,写空谷秀色,仅三句,已经是一幅画卷了。“水溶溶,雨蒙蒙,有人行李、萧萧落叶中。”秋雨绵绵,雨雾蒙蒙,落叶萧萧而下,有人却在这样的天气中赶路。这“人”即是作者自己。这段描写可以认为是表现这幅画的细部。从空间看,人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点,而从人看空间,则万物不过是眼中的一幅画。风雨之中赶路,总别有一番滋味,完全取决于人的情致。这里不妨作个比较。杜牧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之叹,旅途遇雨,竟能到令人断魂的程度,并非是行人弱不禁雨,乃是心绪不佳,小杜此时需一杯酒解愁;而本词中作者于秋风秋雨中全无一点愁绪。他心情愉快,以秀色可餐,因而怀着欣喜的心情把雨景看个仔细。“人家篱落炊烟湿,天外云峰迷淡碧。”山里人家的茅屋竹篱上,升起的炊烟在雨雾中象凝滞了一般,而远处的山峰虽被云被雨雾笼罩,却仍能现出绿色。这两句所写的景物层次非常清晰,而一个“碧”字正或许是左右作者心绪的重要原因,他此刻正走在“萧萧落叶中”,遥见碧色,怎能不喜形于色?“野云昏,失前村,溪桥路滑,平沙没旧痕。”云雨转暗淡,几乎看不见前面的村落了,溪水边木桥上路滑难行,而连绵的秋雨使山溪涨水,原先岸边的水痕现在已被水淹没了。从远景转写近景,具体写到身边脚下,无一“雨”字,但处处有雨在。上片写雨中景色,看似随意写来,其实是抓住了最平常的景物组合,突出了雨中之“秀”,似乎没有了这濛濛秋雨便一无可看,而所描绘出的这幅画,又绝不是静物写生,处处可现的动态增加了画面的生命力。
下片以“丹枫下,潇湘夜,横披省见王维画”起。红枫树下,潇湘夜雨,仿佛忽然看见了王维所作的这样一幅横披画卷。宋画家宋迪绘有“潇湘八景”图,中有“潇湘夜雨”一幅,并非王维所作,但王维名高于世,且以“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著称,故此处于忘情地观赏雨景之时,想到王维的画卷,是非常自然的事。“画无声,惨经营,何如幻我、清寒此道行?”“画是无声之诗,诗是有声之画”,作者所见到的一切景物,无声地组成了一幅画,却又象有灵性一样组合得和谐自然,象经过苦心构思一般。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有“意匠惨淡经营中”句,指出美的画图,都须经过苦心布局。宋楼钥有诗曰:“想得惨淡经营时,下上山川应饱看。”指出了细致观察是构思布局的基础。作者在饱览景色之后,把画与自然作了对比,认为画卷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的风景,“何如幻我、清寒此道行”,一句便作出了评价。再美的画卷,也比不上我所梦幻般地化入的这雨中山川绝佳之境。人常曰“风景如画”,是赞美自然景物之美的完善集中。然而再美的画,都是来自对自然的写真,画可以逼真,但毕竟不是自然的、有生气的“真”,它已融进了画家的主观认识,经过了艺术处理,风景画可以逼真,但绝不会去“乱真”的。作者在这里认为自己所见所感,其妙处是丹青圣手也表现不出的,置身于自然之中,眼见碧色映衬的茅屋炊烟,耳听雨声,清风扑面而来,这种真实的意境,难道是观画可以感觉到的吗?
一路风雨,一路秀色,令作者恋恋不舍,驻足忘行。“马头风急催行色,疑是山灵嫌俗客。”暮色降临,晚风渐急,而路途尚远,不可流连,晚风似乎催促自己赶路,仿佛是山间的神灵不欲俗人久留。这里很有几分“惊梦”的味道,自觉被“催”,因此生“疑”。山灵把一切经纶世务者都当作俗客,不允久留。这里用拟人手法含蓄地从反面衬托山川的清雅。山灵不留,不得不走,惆怅之情油然而生。原先自认为已与自然和谐得组成了画,现在却只能再看一看画,算是“出画”了。他这一次看到了什么呢?——“钓鱼矶,绿蓑衣,有人坐弄、沧浪犹未归。”河边大石上,有渔夫身披绿蓑衣,还在雨中垂钓呢!这末句比较明显地化用了唐人张志和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屈原《渔父》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后人诗文用到“沧浪”,多有归隐江湖意。用这样的话作,以景结情,好就好在不明说。这里用对比手法,自己是俗客,行色匆匆,而渔夫才是风景的主人,于风雨之中坐弄沧浪不归,而不被“催”被“嫌”,其悠闲自得之情令奔走世务者可望而不可得。一去一留,一俗一雅的对比,把作者对蓑衣垂钓者的歆羡之意,对自己奔走世务身不由己的惆怅,全都表现出来,这是地地道道的“画外音”了。这种含蓄之美,寓于一幅雨中垂钓图,精妙的构思,几近天成。
这首词全篇运笔自如,写景如画,画中有画,画外有意,余韵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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