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筠·水调歌头》原文赏析
秋风秃林叶,却与鬓生华。十年长短亭里,落日冷边笳。飞雁白云千里,况是登山临水,无赖客思家。独鹤归何晚,已后满林鸦。
望蓬山,云海阔,浩无涯。安期玉舄何处,袖有枣如瓜。一笑哪知许事。且看尊前故态,耳热眼生花。肝肺出芒角,漱墨作枯槎。
词人多年宦游在外,远离京邑,也远离乡国,羁旅失意、久困下僚的悲凉情怀,泛溢于许多诗词之中。这首词抒写了殷切的思归之情,在萧索苍凉的景物描写中,寓托了自己蹭蹬失意的感伤,又表达了仙界渺茫、理想境界难寻的迷茫与怅惘。
上片从秋日的萧索气象写起,而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一开始便出现在苍凉寒肃的气氛之中。“秋风”二句腾挪翻覆,内在意蕴却紧紧相承。萧瑟的秋风扫落了丛林的树叶,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秃”字在这里用如动词,既写出了秋风劲吹的动感,又描绘出万木凋零的景象,极见词人炼字的功力。这两句的特别之处还在于,秋风不仅是第一句的主语,而且也是第二句的主语,两句贯通一气。秋风使林叶变秃,却能使鬓发生华(华者,花也),字面跌宕翻腾,而实际上却以林叶之秃映衬鬓发生华。人过中年,已届二毛,鬓发花白,使人感到步入了人生的秋季。因而,由“秃林叶”到“鬓生华”极为自然巧妙。“十年”两句,拉开了时间跨度,使作品的容量显得颇为厚重。“长短亭”是相送离别之处。秦汉时期十里置亭,其后五里有短亭,供行人休息,亲友常常在长短亭处送别。庾信《哀江南赋》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的句子。长亭短亭多出现于古典诗词中,成为送别的象征。“十年”不必坐实,这里理解为多年以来词人几度与亲人离别、依依分手也就可以了。“落日冷边笳”,勾画烘托了送别的气氛,并不是某次送别的具体场景,而只是衬之以一种苍凉萧索的气氛。“落日”画出一个“残阳如血”的画面,“冷”是秋冬之际给人的感觉,“边笳”则写出呜咽凄凉的声音。笳角之音是边塞军营中特有的声音,常常作为一种声音意象被采撷进诗词,烘托出悲凉的气氛。这五个字,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声有色的环境氛围,衬托了送别的悲凉。“飞雁白云千里”三句,在一个寥廓高远的背景之下,凸现了抒情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一个在秋高季节登山临水思归无极的词人形象兀立在读者面前。“飞雁白云千里”,是极富特征的秋日景象,境界高远阔大。飞雁南翔,触动着词人的乡思。词人登山临水,更加思念家乡,因而倍觉百无聊赖。歇拍处二句,词人用“独鹤”的喻象,来表达自己殷切的思归之情。自己颇似离群的孤鹤,流落在外,远远落在已返林中的群鸦之后。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归乡的渴望。
换头处,词人宕开一步,没有接着抒写思归之情,而是表达理想境界难以实现的忧烦。词人早有才名,久负大志,却寄身一隅,沉落下僚,理想难以实现。“蓬山”,即蓬莱山,道家传说中的仙山,这里代表着词人所追寻的理想境界。“望蓬山”三句,以蓬山的云水阻隔,浩渺难求,表达了自己对理想境界的追寻与难以求得的失望和茫然的心情。“安期玉舄何处”五句,说自己虽然追慕仙人,但却渺茫难期,于是又回到现实世界,借酒浇愁,使自己沉醉其中,忘怀忧烦。安期、玉舄,都是道家传说的仙人名。安期,即安期生。汉方士李少君对武帝说,仙人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于是汉武帝便遣使入海,寻蓬莱仙山安期生之属。玉舄,用仙人王子乔(又名王乔)事,王乔本是东汉时的历史人物,曾任叶县令。《后汉书》卷一一二载:“乔有神术,每月朔望常自县诣台朝,帝怪其来数而不见车骑,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临至辄有双凫从东南飞来,凫至于是,候举罗张之,但得一只舄焉。”王乔也就被道家附会为仙人。安期、王乔都经常出现在文人笔下。词人知道仙人难以追慕,于是不减“尊前故态”,借酒消愁。然而虽然“耳热眼生花”,却未能忘怀忧烦,胸中块垒终不能平。肝腑之间,如芒角丛生,遂泼墨作画。“枯槎”指所画枯树。宋元时期文人画蔚兴,所画内容多为山水墨竹、枯树之类,而以泼墨之法点染之。这派画家的美学追求在于“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写胸中逸气耳” (元·倪瓒语)。王庭筠不仅是金代有名的诗人,而且也是卓有成就的画家,颇为世人仰慕,“尤善山水墨竹” (《金史》本传语),时人评价甚高。赵秉文曾以“郑虔三绝画诗书” (《寄王学士子端》)称许他,冯璧亦赞美他的诗画书集于一身的艺术造诣,“诗名摩诘画绝世,人品右军书入神” (《挽黄华诗》)。王庭筠作画正是承继王维、苏轼一派文人画的传统,以泼墨写意之笔来抒写胸中郁气, 完颜璹曾极力称赞王庭筠画作的这种写意特征:“黄华老人画古柏,铁简将军挽大弨。意足不求颜色似,荔枝风味配江瑶。” (《黄华画古柏》见《中州集》五)而元好问则进一步指出王庭筠以所画枯槎抒其肝肺间郁愤的特点:“只欠雪溪王处士,醉来肝肺出枯槎。”(《墨竹扇头》)后面一句,正是化自本词结拍处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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