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水龙吟》原文赏析
鸡鸣风雨潇潇,侧身天地无刘表。啼鹃迸泪,落花飘恨,断魂飞绕。月暗云霄,星沉烟水,角声清袅。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
极目乡关何处,渺青山,髻螺低小。几回好梦,随风归去,被渠遮了。宝瑟弦僵,玉笙簧冷,冥鸿天杪。但侵阶莎草,满庭绿树,不知昏晓。
明陈霆《渚山堂词话》云: “刘未遇时,尝避难江湖间,往见有《水龙吟》一阕云云。此词当是无聊中作。风雨潇潇,不知昏晓,则有感于时代之昏浊。而世无刘表,登楼王粲,则自伤于身世之羁孤。然孰知其不得志于前元者,乃天特老其材,将以贻诸皇明也哉! 是则适为大幸也。”元至正十六至十七年间 (1356—1357) 曾在石抹宜孙麾下为都事,后因“军功不录”,弃官他去。到至正二十年始应朱元璋聘请,襄赞军务。这一步在刘基以及当时所有的士人们说来都是相当艰巨而难以迈出的一步,因为这一步意味着“造反”。一个人一辈子,甚至全家、全族的生死荣辱都系于这一步之间。相传当时刘基的一部分族人见刘基造反了,生怕受到牵连,便改姓为“滑”,迁居许昌以避祸。结果朱元璋成功了,这部分人当然很后悔。(见徐渭《童氏族谱序》) 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每逢改朝换代豪杰纷起的时候,“君择臣,臣亦择君”,君臣际遇,明君得贤臣,事业便能成功,否则便难逃杀身之祸。刘基在元至正十七年第三次去官后,对元王朝已彻底绝望了。当时群雄逐鹿,除朱元璋外尚有张士诚、陈友谅等,今后何去何从呢?这是摆在刘基以及当时所有士人面前的一个难题。这首词正是刘基此时矛盾、困惑心情的写照。
《诗经·郑风·风雨》写道:“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小序称: “《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刘基身当乱世,几度为官,几度被迫辞去,天地虽广,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地呢?于是借“鸡鸣”起兴,由潇潇风雨,茫茫天地,想起了三国时期的刘表。当时中原争战不已,刘表为荆州刺史,保持一隅之地的暂时安宁,当时著名文学家王粲曾往依托。可是在元末再无这样一块托庇之地可寻了。刘基在这一开始的两句中就把自己乱世思君子的心情以及对世事的忧虑强烈地展示出来,语意鲜明而又富于兴象。接下一笔宕开,避实就虚,专就自己的情绪加以描绘。哀啼的杜鹃迸出了血泪,飘零的落花带着幽恨,自己伤心的魂魄正伴随着它们回荡着、飞绕着,是在寻觅暂时的栖息之地,还是企求那永久的归宿呢?这时夜空茫茫,月亮在层云间隐去了,星影也沉没在烟水里,黑沉沉一片,似乎正压迫着作者忧伤的心绪。凄厉而悠远的角声不断地提醒作者,时局非常紧张而生命却在无聊地流逝。他此时的心境和王粲写《登楼赋》时是十分相近的。王粲怀才不用,“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谍之莫食。”刘基同样是以王佐之才自命,意欲澄清天下,然而天下扰扰,何去何从呢? 一夜忧思,镜中的白发一定又新添不少吧!
王粲在依托刘表时所作《登楼赋》有两重命意,由怀才不遇而触发了乡土之思。“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本词上片由感叹世无刘表而念及王粲,下片便自然地思忆起家乡来了。“极目乡关何处”?但见浩渺青山,如盘旋着的发髻一般,远远地立在天际。因为远,看上去便好像又低又小。几次做着好梦,在梦中正乘着夜风翩然归去,却偏偏又被这青山挡住了。从刘基那几年的出处看来,他离家的时日并不太久,当时真能使他魂牵梦萦,思念不置的恐怕不是家乡,而是“江左夷吾、关中宰相”的兴王事业吧! 否则的话,他那几年足迹不出浙东,何至于几回好梦都“被渠遮了”呢?而相反,正是这匡时的宏图促使他一而再地出仕,又一而再地受挫。以至“宝瑟弦僵,玉笙簧冷”,一曲治国救民的雅奏破灭了,希望像天边的飞鸿,渐去渐远渐无踪。只剩下阶前的蔓草、庭中的绿树,依然茂盛地生长着,渐渐地遮掩了石阶,浓阴洒遍了整个庭院,处在其中又怎能感觉到时代的昏晓、天下的治乱呢?
这首词风格婉丽而有情致,正如叶蕃在《写情集序》中论他的词说:“感四时景物,托风月情怀,皆所以写其忧世拯民之心。”这首词除开首两句寓意较明白外,其余均着重在意绪的渲染,并借飘零的落花、侵阶的芳草表达出来,含蓄而委婉。而愈是这样,愈见其忧思之深。读者只要细心地朗读一过,就会从字里行间强烈地感受到时代的风风雨雨,以及作者郁勃跳跃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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