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水龙吟》原文赏析
松花江望雨
晓峰新翠飞来,锦帆半渡春江楫。恰才回首,碧罗天浮,弱云微抹。咫尺苍茫,狂飙骤卷,怒涛喷雪。讶盆翻白雨,松林转黑,红一线,雷车掣。
如此风波怎去?急回船。渡头刚歇。野炉争拥,征衫未燎、薄寒犹怯。辽日遗墟,金源旧事,断垣残堞。有当年遗瓮,土花蚀绣,听渔人说。
这首诗是高土奇“壬戌春,扈从奉天乌喇” (《清吟堂词·自序》)途中所作,收在《蔬香词》中。康熙二十一年(1682) ,词人以侍从人员身份随驾北巡,途中吟成北国春天自然风光的词六首,此词是其中之一。
词的上片,写春晓舟渡,在松花江上望见大雨滂沱的奇景。首句“晓峰新翠飞来”,写拂晓时分东曦升起,群山峰峦披上翠绿色的新装迎面飞来。这个“飞”字用得特别好,化静为动,别有神采。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呢? “锦帆半渡春江楫”,一个“春”字点明季节,原来词人在春天的松花江上扬帆航渡,行驶了一些路程。舟中看山,疑为山动。“半”,一些之意,不是齐巧一半。人在行舟之时,容易产生一种心理错觉,赋予静物以动感,好象两岸群山迎面而来。如梁元帝萧绎《早发龙巢诗》:“不疑行船动,唯看远树来”,敦煌曲子词《浣溪沙》:“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本词所用的“飞”比上引二词所用的“走”更胜一筹,不仅说明船在江中行走迅疾,而且,赋予群山的动感更强,让它们活脱脱地飞腾起来了。这时在江上渡舟,心往神驰,该是何等的惬意! “恰才回首”以下六句写江面上空风云变化,层层递进,步步加深。“恰才”三句是仰视角度,正好一回头,就望见碧天晴空好象飘浮着的青绿色罗纱,一层柔薄的淡云轻轻地抹在它的上面。“才”,犹一也。张之翰《金缕曲》:“君去丁宁无别语,怕山灵怪我来何暮,才有伴便回去。” “咫尺”三句由仰视转入平视,停会儿,头顶上云气迷蒙浩茫,狂风猛烈地卷起波浪,汹涌的江涛前后撞击,喷发出的雪浪花飞溅入空。“怒涛喷雪”,似化用柳永《望海潮》中的“怒涛卷霜雪”和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句,语言精炼,意境雄奇壮美。“讶盆翻白雨”四句承上,写雷鸣电闪中的暴雨。领格字“讶”为惊奇、诧异之意。“白雨”,大雨。李白《宿虾湖》诗:“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我们看到: 翻盆的大雨色如白练,青翠的松林变成黑魆魆的地带,电光闪闪象一根根横挂的红线,雷声隆隆在耳边迅疾滚动。这是一幅塞北春江晓雨图,画面上风云突变,雷电交加,不仅呈现出绚烂、浓丽的色彩,而且使人产生风雨、雷电巨大声音交响的流动感。如此壮观场面,怎能不叫身入其境的词人心悸魄动、惊诧万分呢?
词的下片,写回舟避雨并闻渔人语致生怀古之情。“如此风波” 三句,自问自答: 这样的暴风骤雨,惊涛骇浪,怎能冒险舟渡?只有急急返回岸边,到了渡头正好休息一阵。“野炉”三句,写上岸以后,大家争着围拢在野地炉边烤火,湿漉漉的旅行衣还没有烤干,虽然春天轻寒,身子仍然有些畏冷。“燎”,烘干之意。“薄寒”,轻寒。以下“辽日”三句转入怀古,乍看似有突兀之感,仔细品味,亦可理解,并未悖于常理。词人曾随康熙帝三临绝漠,当他渡舟遭雨,受阻在松花江边渡头之时,眼前所见是一片毁坏、残缺的墙垣,自然联想起历史上从这儿崛起的朝代的兴亡: 后梁时,耶律阿保机称帝建契丹国,后改国号为辽,1125年为金所灭。共历九帝,统治二百十年; 宋徽宗时,女真族完颜阿骨打称帝建金国,先后灭辽和北宋,1234年在蒙古和宋联合进攻下灭亡。共历九帝,统治一百二十年。“金源”,金国的别称。《金史·地理志》:“上京路,金之旧土也。国言金曰按出虎,以按出虎水源于此,故名金源。建国之号,盖取诸此。”结句点出怀古的另一个直接原因是亲耳所闻: “有当年遗瓮,土花蚀绣,听渔人说。” 意思是: 在渡头听到渔人讲的一个传说,这儿曾经发现过一瓮宋钱,瓮上的五彩画图已被泥土剥蚀,剩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土花”,埋在地下的古器物上长出了苔藓。梅尧臣《古鉴》诗:“古鉴得荒冢,土花全未磨。”“绣”,五彩俱备的绘画。一片废墟,一瓮宋钱,松花江边,目睹耳闻,词人对此怎能无动于衷! 身为内阁学士的高士奇自然知道大清国的历史渊源,本朝太祖努尔哈赤是女真族的后裔,金、清原是一脉相传呵! 身为康熙近臣的高士奇当然明白自己是如何发迹的,如果没有圣上的知遇之恩,怎能由一孤竖寒儒而骤致通显!因此,平素谨慎的高士奇写景、怀古、抒情,又不能无所顾忌。
通观全词,寻绎词意,这首《水龙吟》题目是“松花江望雨”,但非纯然观取胜景,写塞北春日风云突变,似在暗喻朝代兴亡、历史变迁的不可避免性。末尾通过所见所闻,在怀古中隐约透露不忘故国的淡淡情思。此词气象开阔,铸语劲健,在以和平尔雅见称的高士奇词中是难得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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