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廷璋·永遇乐》原文赏析
茌平吊马周
不遇中郎,斯人忠孝,道死而已。周处乡人,淮阴恶少,成就英雄耳。至今下马,鲁连村畔,历历钓游能记。问生时、鸢肩火色,五都识者曾几?
因叹昔者,汉廷绛灌,埋没长沙何意?何况卑卑,浚仪下邑,龌龊风尘吏。如卿他日,但除头白,总不负他知己。新丰驿,而今还有,酒徒否矣?
这首词所吊之人马周,是唐太宗时名臣。据新、旧《唐书》本传记载:马周,字宾王,茌平(今山东茌平县)人,从小孤贫,但喜爱学习。因落拓不拘小节而为乡人所不敬,曾受到刺史咎责及浚仪县令的侮辱。于是愤激西游长安,以求伸志,途中宿于新丰客栈时,店主人待他比商贩还不如,后见他悠然独酌一斗八升酒,才深异之。马周抵京城,投在中郎将常何门下,有次唐太宗令百官上书言得失,马周替常何写了二十余条上奏,龙颜大悦。常何说是马周所为,并说马周忠孝,于是太宗召见,赏识,他从此平步青云。一千多年后,孙廷璋经过茌平,有感于马周身世及自己经历,写下了这首凭吊之词。
词作开首先从反面落笔,设想马周如果没遇上中郎将常何,那么,一个忠孝之士、有才之人只会落得个客死路边的结局。封建社会里知音难遇、璞玉被埋的悲剧是常事,作者深感于此,所以劈头就作此言。凭吊马周,却先敬重常何,并非作者不分主次,这三句正是抓住马周生平的重大转折下笔,显出了作者读史的眼光。“不遇”二字,实为一篇之纲,下面全围绕马周未遇常何前的境遇展开。先从马周年轻时写起,作者于此并不实叙,而靠用典、靠用历史人物来衬写。据史书记载,周处少时横行乡里,乡人把他和蛟、虎合称“三害”,周处斩蛟杀虎后,发愤改过,成为名臣。淮阴侯韩信年轻时曾受乡里恶少胯下之辱,但他为成就事业,不与小人计较,后终于成为一代名将。两人均可称为英雄,也都受过乡人恶少的羞辱,作者言外之意就是马周也是英雄,他年轻时为乡人不敬,被羞辱之事,不过与上述二人一样,只是造就英雄的一种逆境,一种考验。接着三句,写马周被羞辱后出外漫游,在鲁连村畔留下了足迹,直到如今,作者经过还听到许多马周当年钓游生活的传说。马周漫游,当不止一处,但作者只例举鲁连村,无非是借鲁仲连周游列国的史实来进一步衬托马周的行动。然后于上片结束处设一问句,表达既感慨又遗憾的心情。鸢肩,喻人肩耸象鸢之双翅。火色,谓人面色光华发越。古人常有奇人生异相的说法,大概马周长得肩井突出,脸上常红彤彤的,因而当时的中书侍郎岑文本曾私下说他是“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旧唐书·马周传》)。五都,五座大城市,具体所指据史书记载汉魏唐不尽相同,这里泛指通都大邑。马周异相当生来就是,可他漫游之时,落魄之际,天下之大,有谁能真正识别他呢?
不识人才只是无能,埋没人才却是有罪了,词下片有感于此。换头三句先叹往昔,长沙,指汉代贾谊,史载贾谊年少才高,任太中大夫时屡次上疏陈政事,言时弊,深得汉文帝赏识,欲授公卿之位,为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人所忌,遭到诋毁,出为长沙王太傅。举贾长沙事是为与下三句对比,贾谊如此之才还被居高位的“绛灌”埋没,那么马周被一个卑下的、小小的浚仪令侮辱一事就不足为怪,词句称“龌龊风尘吏”,轻蔑之意全见。“如卿他日”三句,由马周联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象马周那样遇上“中郎”,那么除非头白,自己一定会发愤有为,不辜负知遇之恩。这儿盼望“他日如卿”,意味着今日自己不为人识,透露出前面叹马周实为叹自己,是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最后问当年马周休息过的新丰驿站里,还有类似的酒徒吗?其实答案是肯定的,读者也都明白,但词用问句歇拍就有余味,显得较为空灵。
凭吊之词,必言及被吊人之生平。本词在选材上注意详略,对马周为唐太宗擢拔后的作为、功绩,均略而不提,只着眼于他的受辱与被埋没,这就使全词的基调充分体现出李贺《致酒行》诗意,李诗“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一句被发挥成一首长调,全靠作者用典功夫、融史入词,使词的内容更为深广。本词形式上的特点是散文化,这不仅表现为全词虚词运用多,散文句式多、问句多,而且从结构上突破了词的传统规律。一般填词,大部分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即不如是,上下片之间也大抵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界限,这首词则打破了常规分片写法而随内容分段。开篇至“龌龊风尘吏”是前段,凭吊马周;“如卿他日”起是后段,感伤自身,篇幅以凭吊为主。这具有散文式随意性的写法,在词中倒也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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