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灿·永遇乐》原文赏析
病 中
翠帐春寒,玉炉香细,病怀如许。永昼恹恹,黄昏悄悄,金博添愁炷。薄幸杨花,多情燕子,时向琐窗细语。怨东风、一夕无端,狼藉几番红雨。
曲曲阑干,沉沉帘幕,嫩草王孙归路。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别有伤心处。半暖微寒,欲晴还雨,消得许多愁否? 春来也、愁随春长,肯放春归去。
细玩词意,知是词乃女词人春日染恙、愁苦怀人之作。词一开头即点明题意,提挈全篇。“翠帐春寒,玉炉香细,病怀如许。”翠帐,本指以翡翠鸟羽为饰的帐帏。这里的“翠帐”、“玉炉”,都是状闺室之美好,不必坐实。这两句描写,表面上跟和凝《江城子》词中“翡翠屏中,亲艺玉炉香”的描写相近似,然“翠帐”后着“春寒”二字、“玉炉”后着“香细”二字,顿时造成了一种幽冷孤寂的气氛,为“病怀如许”布置了与之和谐的、凄惋落寞的艺术氛围。接下来抒发词人从白天到夜晚的心境。“永昼恹恹,黄昏悄悄,金博添愁炷。”永,悠长。恹恹,精神不振的样子。欧阳修词《定风波》中“把酒送春惆怅甚,长恁,年年三月病恹恹”可发明“永昼恹恹”句意。悄悄,忧愁貌;《诗经·柏舟》中“忧心悄悄”可参证。金博,以金属镂成的博山炉; 这里泛指古代灯盏之类的照明器具。炷,灯心。愁人嫌昼长,加之病魔缠身,精神不振,愈觉白昼之悠长;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李清照《声声慢》)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然忧心悄悄,又愈觉黄昏之难捱。孤灯独伴,灯盏中那静静燃烧的灯心,使人倍添惆怅。“薄幸杨花,多情燕子,时向琐窗细语。”薄幸,犹薄情,少情,无情。琐窗,指镂刻有连琐图案的窗棂。杨花薄幸,搅得人心情撩乱; 燕子有情,似曾相识又归来,不时地在窗前款款细语。这里化用史达祖《双双燕·咏燕》词中“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的句意,将燕子拟人化、情感化。一曰“软语”,一曰“细语”,造语两工,形神兼备,情韵并美。上片以感伤春将归去作结: “怨东风、一夕无端,狼藉几番红雨。”无端,没由来,或没理由。狼藉,散乱不整的样子。红雨,比喻落花。刘禹锡《百舌吟》诗: “花枝满空迷处所,摇动繁英坠红雨。”词人怨恨东风无缘无故地在一夕之间,将落花吹散满地。一个“怨”字,将病中词人见到春尽花残的怅恨之情渲泄无遗。
下片继续从愁、怨二字出发。“曲曲阑干,沉沉帘幕”,写深闺寂寂; “嫩草王孙归路”,系暗用《楚辞·招隐士》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句意。怨“王孙”遨游在外,归路杳渺。因女词人生平事迹不详,这首词的具体写作背景也不详; 所以只能据词意大致推断,这里的“王孙”是暗指词人丈夫,或许他此时正出门在外。“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别有伤心处。”念远怀人,积思成梦; 然好梦苦短,转眼云散。醒来冷香侵佩,格外伤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时值“半暖微寒”的暮春时节,又碰上这“欲晴还雨”的倒霉天气,真使人“消得许多愁否?”消得,禁得起。“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李清照《声声慢》); 况且又时晴时阴,阴雨绵绵,给人频添了“许多愁”。这对病中的女词人来说,如何禁受得起呢?! 结句“春来也、愁随春长,肯放春归去。”言自入春以来,愁随春长,春深愁亦深。而今春欲归去了,可是不管人是否禁得起这个“愁”,不但不归,还缠住春天,不肯放春归去。结句将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愁人格化,想象尤为新奇,不落前人窠臼。
清人吴骞在他的《拜经楼诗话》中评徐灿的诗词是“尽洗铅华,独标清韵; 又多历患难,忧愁怫郁之思,时时流露楮墨间。”女词人丈夫陈之遴(字素庵)在《拙政园诗余序》中亦云: “湘苹长短句得温柔敦厚之意;佳者追宋诸家,次亦楚楚无近人语。中多凄惋之调,盖所遇然也。”这首词也是“凄惋之调”,所抒发的也正是“忧愁怫郁之思”。词中迭见三个“愁”字,这在一首词中,比较少见。加上“恹恹”、“悄悄”、“怨”、“伤心”等字样,都直抒胸臆,直接吐诉了词人病中愁怀之沉重。然而这些感情的抒发又不是一泻无余、浮浅粗率的,而是将如许病怀,放在落红无数的残春背景上来刻划,显得蕴藉含蓄,使人感受到一种“别有伤心处”的凄凉心情,增强了艺术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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