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崧·虞美人》原文赏析
无 聊
无聊笑捻花枝说,处处鹃啼血。好花须映好楼台,休傍秦关蜀栈战场开。
倚楼极目添愁绪,更对东风语。好风休簸战旗红,早送鲥鱼如雪过江东。
词人看到清初多次对江南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欲以扑灭南方各族人民的反清烈火,感到沉痛和悲愤,因而写出这首厌战、反战的小词。词以首句的头二字“无聊”为题,一是因为不便明确地概括出它的旨意,避免以文字获罪;二是因为“无聊”二字的含义具有丰富性和不确定性,适于用来抒发自己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词的上片,分两个层次来写。“无聊”二句,写词人的矛盾心情和艰苦环境; “好花”二句,写词人的厌战心理与和平愿望。“无聊”,是精神无所寄托的心态状写,汉王逸《九思·逢尤》的“心烦愤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正好是这种心境的描绘。而“笑捻花枝”,则是心心相印或别有会心的意思,典出《五灯会元·迦叶佛》。相传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皆默然,惟迦叶破颜微笑,佛便以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属意于摩诃迦叶,这就是禅宗“以心传心” 的故事。词人把百无聊赖的抑郁之情和捻花微笑的自得之态,熔铸在一句话中,恰切地表现了词人两种相互矛盾的精神面貌,不能不推为词坛中的射雕手。“处处鹃啼血”,进一步加强了词人这种深沉而抑郁的感情,它暗用了李山甫的“断肠思故国,啼血溅芳枝”(《闻子规啼》)的故国乔木之思,也暗用了白居易的“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琵琶行》)的天涯沦落之感,这就把词人 “三十年前,铜驼恨积,金谷人稀” (《夏初临·本意》) 的心态反映了出来,也把词人 “今古事,堪悲咤;身世恨,从牵惹” (《满江红·秋日经信陵君祠》)的感叹抒发了出来。从词人的“忽听一声何满子,也非关泪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 (《贺新郎·赠苏昆生》) ,“许谁知,细柳新蒲,都付鹃啼” (《夏初临·本意》)等词作中,可以窥见词人惯用“鹃血”来表达故国之思,禾黍之悲。即使词人在创作此词之初,未尝有所寄托,未尝有所经营,而平日的“神州陆沉之痛,铜驼荆棘之伤”,深入性灵之中,虽无所措意,而那种身世之感,奔来笔端,流露于不自觉之间,此况周颐所谓“即寄托,即性灵” (《蕙风词话》卷五),周济所谓“无寄托,则指事类情” (《介存斋论词杂著》),正是指的这种艺术境界。这是第一个层次。“好花”二句,分承“花枝”与“鹃血”。“秦关”,指秦中的关隘; “蜀栈”,指蜀中的栈道。秦、蜀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有险可凭,战祸不息,战争给那里的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所谓“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杜甫《北征》),所谓“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李白《蜀道难》),都是对秦、蜀两地的人民遭到战祸的灾难表示忧虑。词人在这里以极美好的景象,反衬极混乱之局面; 以极和平的生活,反衬极残酷之现实。两极相形,而词人厌战、反战的倾向,更加明显地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谭献“厌其率” (《箧中词》) ,陈廷焯病其“一发无余” (《白雨斋词话》卷三)颇多偏至,不足以概其词的整个风神。
过片“倚楼极目”两句,承上启下,意脉相贯。似复似冗,而又极变极新。条贯之极,而不失转换之态;激厉之极,而不失婉约之致,这正是他成为清初词坛巨擘的原因。“倚楼”本所以赏心悦目,反而添愁引恨,盖其所见者为“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蜀道难》)的惨象,为“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 (《北征》)的兵象,词人乃不得不向具有无限神奇力量的“东风”进言了。“东风”本来是没有意志的自然现象,但在词人的笔下,往往是力量的象征,主宰的象征。词人在这里也是把“东风”看作有意志、有力量的主宰者,不过他希望它是“好风”,让那些世居“秦关蜀栈”的知识分子,有一个和平的生活环境,不要遭到战争的蹂躏。“早送鲥鱼如雪过江东”,正是词人“对东风语”的全部内容。这里暗用了东晋建都江左,北方知名之士,避乱江左者十六七,当时有人说: “过江名士多于鲥”。“鲥”是一种名贵的食用鱼,以其进出有时,故名 “鲥”。这里意思就是要让知识分子,要让传统文化在战祸中得到生存和发展。词的结句,言短意长,字瘠义肥,激烈中有委婉,直率中有含蓄,有着“有余不尽”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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