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减字木兰花》原文赏析

《龚自珍·减字木兰花》原文赏析

偶检丛纸中，得花瓣一包，纸背细书辛幼安“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乃是京师悯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戏为也，泫然得句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这是一曲“落花”的挽歌。词人借“落花”抒发了自己的“身世”之感，隐约曲折地吐露了心曲。

破空第一句，诗人就用感情色彩颇为强烈的语气，抒泻自己的一腔怨愤，显得突兀奇警，有一种抑塞不平之气。这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可谓有力如虎。盛开的海棠花是那样娇美动人，可那些俗人们不去护理它，任它随风飘落，老天不去怜悯它，任它落红满径，真是人心难测，天意难猜，不可思议。诗人纵有万般惜花之情，恋花之意，也难以改变人不惜花的局面，阻止那突如其来的风雨。诗人只好趁着落红尚未“零落成泥碾作尘”(宋陆游《卜算子·咏梅》)，把花瓣收藏起来，借以延长花的生命。这花瓣虽经过十年漫长岁月的消磨，依然芳气袭人，以自己的整个生命在美化着世界，甘当人间散发芳香的使者。“香魂”二字，既切合所咏之物“落花”，又写明了海棠花飘摇零落而不失其芳洁，香气经久不消。歇拍两句，想象“十年”中“京师悯忠寺海棠花”盛开的情景。海棠花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华，妩媚得象一个五彩缤纷而又虚无飘渺的梦境，美丽得象一缕细密平软而又朦胧隐约的烟霭。这两句把读者带到一个空蒙迷幻的意境，娇艳中有幽寂之感。诗人叹良时之易逝，伤盛时之不再的深情绵邈之致于一个“又”字中充分体现出来。它透露出作者内心的波澜起伏。在作者笔下的海棠花，显然已不是常人眼中的自然现象，而是同人一样充满感情具有生命的事物，它们年年花开花落，象是在同自己十分美好的青春和年华告别。诗人十分敏感地捕捉住这个富有特征的景象，使整个画面笼罩在沉重黯淡的色调里，透露出诗人因功名未就、光阴虚掷而产生的无穷的伤感与悲哀。

十年里，海棠花虽然依旧年年解苞开放，然而年年又有多少花瓣零落成泥!过片紧承歇拍，展示了诗人想象中的风吹雨打、水流花落的情景。“十年”指诗人十七岁至二十七岁这十年，是从时间上说，“千里”指的与北京的距离，是从空间上讲。诗人想，在这“十年”中，那“京师悯忠寺海棠花”定会被风雨摧残得落红无数。这落红有风吹的痕迹，有雨打的烙印。这满目狼藉的景象，怎不教人满怀惆怅!诗人酸楚的泪水漫溢到每一片被风雨摧残而零落委地的花瓣上，于是客观的物象又蒙上了人的主观心境的投影。诗人能想象出那落地花瓣上会有“风痕雨点”，足见诗人赏花之细心，而唯其如此精细，才见出诗人惜花之情深。而透过惜花心理的描绘，又宛见诗人掩面唏嘘的情景，可谓情笃而意深。这两句不仅对“十年”中“京师悯忠寺海棠花”在风吹雨打的摧残下枯萎凋零、四散飘坠的凄惨情景进行了丰富的想象，而且概括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不幸遭遇。十年中，自己为求功名而往来奔波，受尽了折磨。花儿凋零残破的凄凉情状，不正与自己的“身世”相同吗?诗人胸怀大志，极欲尽早见用于世，然十年奔波，功名却遥遥无期，触花伤怀，禁不住“泫然”泪下，于是诗人在煞拍唱出了“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的悲歌。说“依然”，见出诗人“十年”前的境遇与“落花”相同，眼下的境遇仍与“落花”相同。诗人明明在发泄牢骚，却偏偏说“莫怪怜他”，明明是懊恼伤感至极，却偏偏自宽自慰，这在写法上是腾挪跌宕，在语意上是翻进一层，越发显出诗人惆怅失意之深，同时也流露出一种万般无奈、懊丧至极的忧伤情绪。这种忧伤，说到底，仍是时代的悲哀的一种表现，这里不是明明在慨叹“身世”吗?

全词融豪放与婉约为一炉，合“剑气箫心”(《己亥杂诗》)于一体，风格“瑰丽奇肆”(清谭献《箧中词》卷四)，“绵丽飞扬”(清谭献《复堂日记》)，且能透过物象形貌，把握其内在神韵，借以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将咏物、抒情、感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起二句写“留得香魂”的情景，渲染惜花的气氛，歇拍和过片用“十年千里”中的“花开”与“斓斑”作对照，写花的命运之可悲，以进一步抒惜花之情，煞拍把人与花绾合在一起，开拓出一种新的境界，又见出笔法之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