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周颐·水龙吟》原文赏析
己丑秋夜,赋角声《苏武慢》一阕,为半唐所击赏。乙未四月,移寓校场五条胡同,地偏宵警,呜呜达曙,凄彻心脾。漫拈此解,颇不逮前作,而词愈悲,亦天时人事为之也
声声只在街南,夜深不管人憔悴。凄凉和并,更长漏短,够人无寐。灯灺花残,香消篆冷,悄然惊起。出帘栊试望,半珪残月,更堪在,烟林外。愁入阵云天末,费商音、无端凄戾。鬓丝搔短,壮怀空付,龙沙万里。莫漫伤心,家山更在,杜鹃声里。有啼乌见我,空阶独立,下青衫泪。
据词序可知,这首词乃因深夜闻警而作,与社会人事(或时事)相关,所以显得十分悲切,凄彻心脾。这是1895年(乙未)四月,在北京宣武门外校场五条胡同所发生的事。其时,宵警呜呜,一直到天明,作者闻警,彻夜不眠,曾经想起边塞战事,但因人已老去,颇有空怀壮志的感慨。词作写这种感慨,因为不是无病呻吟,所以颇能扣人心弦。
词的上片正面描写夜深闻警的情景。“声声只在街南,夜深不管人憔悴”,谓宵警呜呜,一声声从城南传来,因为夜深人静,就听得更加清晰。但听到这呜呜的警报声,却只能让人生烦,添人憔悴。“只”字点明,除了警报声外,没有其它声音。“不管”二字,将无情之警报声染上主观情感色彩,进一步表现其对于人的惊动。“凄凉和并,更长漏短,够人无寐”,谓如此凄凉警报声已是动人魂魄,再加夜长更深,这就更加让人难以排遣。“灯灺花残,香消篆冷,悄然惊起”,谓久久难眠,灯花已渐消残,焚香也已熄灭,因此,一下子被惊起。灺,指烛余。篆,本为书体名,如大篆、小篆,此处用以指袅袅如篆书的香烟。“出帘栊试望,半珪残月,更堪在,烟林外”,谓闻警惊起,步出帘栊,向远方望去,只见形状好象半个圭璧的残月,正悬挂在烟林之外。这是景语,当中用“更堪在”三字,在这纯粹是外界物象的残月上染上主观情感色彩,因而让人看了产生种种联想。这是上片,着重写景。下片抒情。“愁入阵云天末,费商音、无端凄戾”,这是过片,用一“愁”字转折,由上结“烟林外”之“残月”转向天末之“阵云”,即堆如兵阵的云。但此时,警报之声依然凄凉劲疾。过片所写,紧承宵警,而一“愁”字及一“费”字,却打开了人物内心世界。因此,作品自然而然地转向对人物的一系列心理刻画。“鬓丝搔短,壮怀空付,龙沙万里”,由于闻警而观看云天,而联想到边事及自己老大无成,因此产生无穷感慨。“鬓丝搔短”,颇有杜甫“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春望》诗)的忧患意识;而“龙沙万里”则点明当时所以感慨万端的具体原因。龙沙,地名。《后汉书·班超传赞》:“咫尺龙沙。”唐李贤注:“白龙堆、沙漠也。”龙沙本为二处,一般都以龙沙为一处,泛指塞外。作者因闻警而联想到龙沙,似乎怀有报国抱负。结合当时历史背景进行考察,可知自1894年甲午战争后,国家民族的安危,对于作者不能不有所影响。这一点,作者实际上已在序文中作了交代。因此,这种影响自然或多或少地反映到词的创作中来。但是,当时的作者坐困危城,不仅不能报效祖国.而且自己已是有家归不得。“莫漫伤心,家山更在,杜鹃声里”,作者的思绪,不得不从想象中的万里龙沙,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因此,经过一夜思索,其结局是:“空阶独立,下青衫泪。”即只有啼乌和“我”相伴。“啼乌”紧接“杜鹃声”。结句写得声泪俱下,其悲痛情状,见诸言表。
全词所写为闻警惊起,从外界物景到人物内在心理活动,回环往复,刻画得甚为深入细致。因此,词作所体现的悲痛情感就越发显得沉重。在某种意义上讲,这首词已是一首有关时局政事(“天时人事”)的言事词、言志词。在晚清词苑,处处充塞以风花雪月为主题的篇章,况氏此词,极为难得。这除了与作者提倡在词中表现大题材、抒写大感慨的词学主张(即所谓“重、拙、大”)有关系外,还与作者当时的切身体验密切相关。王国维所谓“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人间词话》),还是有一定依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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