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蘩·清平乐》原文赏析
忆 妹
重门深处,听尽黄梅雨。千遍怀人慵不语。魂断临歧别路。
一天离恨分开。同携一半归来。日暮孤舟江上,夜深灯火楼台。
在词里写人间手足之情的首推苏东坡,除了读者熟悉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名句外,他还有一首《水调歌头》(安石在东海)写兄弟离别之情。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苏轼与其弟苏辙在徐州相处百余日,过中秋后苏辙离去,临行前作词以别,词意劝苏轼早点功成身退,以便兄弟二人能得长期相从之乐。苏轼作词和之。词中说“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州。岁云暮,须早记,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作为男性士大夫所抒兄弟之情坦率粗犷。而女性词人笔下的姊妹之情,则别是一番深挚细腻风味。试看张蘩这首《忆妹》词。
词从自我身居深闺的环境写起。住在“重门深处”,一切都与外界隔绝,即使想出门望望妹妹的去处也不可能,层层高楼、重重帘幕,遮住了视线。宋欧阳修名作《蝶恋花》词说: “庭院深深深几许?扬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这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古代深闭重门中的妇女那种压抑苦闷的心态。独居深闺,已是寂寞,而整天又黄梅雨连绵不断,更添愁绪。黄梅雨,既写景烘托气氛,又点明时令,即春夏之交。而黄梅雨又包含着一种深沉的愁思。宋代贺铸 《 青玉案》词说:“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几句以景喻愁,“梅子黄时雨”在写景中又表现出象梅雨一般连绵不断的愁思,贺铸因此而得“贺梅子”的雅号,传诵一时。本词“黄梅雨”也暗含其意。而“听尽”,又写出因忆妹而百无聊赖的心绪,无心去做别事,终日只在窗前听雨,故说“听尽”。“千遍”句进一步写心绪不宁和懒散,家人叫她一千遍,她也懒得答应一声。“慵不语”的细节,写出典型环境中人物的典型心态。话不语,事不做,她魂牵梦绕的是什么呢?歇拍点明是与妹妹分手的“临歧别路”。章法上,此句承上启下,转合自然。由“魂断临歧别路”自然引出下片对送别时的追忆。从情感的表现手法上说,本词是倒叙,即先写离别后相思之苦,再追思离别的情景。
过片一笔而同时写出姊妹双方的离恨。词人将具体的离别场面略去,而只写别时的离恨,让人去想象、补充她们分手时“魂断”心伤的情景。这是明写“离恨”,而暗含“分开”时的场景。同时,“同携一半归来”又是正面描写自己的离恨,而侧面写出妹妹的别愁。自己将“一半”“离恨”携着“归来”,另一半自然是被妹妹携着离去。所谓“同携”便是姊妹二人“同携”“离恨”。“离恨”可“分”可“携”,无形抽象的情思化成了有形具体之物,运思极巧。唐圭璋先生说:“词家有以细密喻愁者,如秦少游云‘无边丝雨细如愁’ 是也。有以沉重喻愁者,如李易安云‘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是也。有以多量喻愁者,如吕渭老云‘若写幽怀一段愁,应用天为纸’是也。设想新奇,各极其妙。” (《读词札记》)本词在前人基础上又翻出一境。
过片二句合写姊妹双方“分开”时的离恨,结尾两句则是分写别后的寂寞悲伤,但分中有合。“日暮孤舟江上”,一层写妹妹分手后日暮黄昏,孤舟独行江上,该是何等寂寞凄凉!二层写自己对妹妹的关切,从白天“分开”到“归来”、到“日暮”、甚至到“夜深”,都一直思念着、惦记着江上孤舟中的妹妹。可见她对妹妹是何等情深! 结句正面写自己夜深不寐,在灯下忆念远别的骨肉,而侧面是将自己所居“灯火楼台”的温馨环境与妹妹“孤舟江上”的凄凉境况对照,更加深了对妹妹的关切,更多一层担心与体贴,情思是何等细腻!
离恨别愁,本是被前人写烂了的题材,但词人由于对爱妹深挚的关情、亲切的体验,写来别具一格。她通过环境的烘托和“听雨” 、“不语”的细节,刻画自我形象,让人想象深闺少妇,情怀慵懒,牵系远人,使感怀情思层层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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