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钧·满江红》原文赏析
清凉山晚眺
如此长江,叹滚滚、几曾休歇。猛记我,孤舟千里,晚行时节。帆影半连云影暗,雁声刚过潮声接。竟归来,安坐看风波,真奇绝。
疏林外,飞枯叶。荒草里,埋残碣。问六朝楼阁,都归澌灭。天子惜多才子气,美人同受女人劫。算犹余、何物到而今,山头月。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我国第一大河长江,真是天地间的壮观,又是流驶不还的人类历史的伟大见证者。自来题咏长江的诗词何其繁多,而从叹赏长江、感慨人生的角度立意下笔的,汪平甫的《满江红》堪称为同类词章中的佳构之一。
孙兆溎的《片玉山房词话》载录此词,题为“清凉山晚眺”。清凉山,又名石头山,石城山,在今南京市西,山上有清凉寺及六朝、南唐遗迹多处。登山眺望长江,千里碧涛尽收眼底。故作者从长江整体立意下笔。上片写长江的奇绝之景。开篇擒题,以唱叹之句振起。“如此长江”,以空灵的指代词盛赞长江,更能给读者留足补充想象的广大空间。“叹滚滚,几曾休歇”,一叹赏其水势之大,主要从空间上说;一叹赏其历史之久,主要从时间上讲。“猛记我”三字追溯往昔,描述夜航大江所见。“孤舟千里,晚行时节。帆影半连云影暗,雁声刚过潮声接。”上两句侧重于点,点明独舟远航,又值宵夜,则奇险不言而喻。下二句侧重于染,帆影与云影居然浑茫相连,足见长江旷远、绵亘天际;雁鸣长空,潮生江流,雁声与潮声宛然遥相应和,足见浪高涛猛、潮声激越。一状形,一写声; 从视觉和听觉上使人感到长江夜行的奇险苍茫。“竟归来”一句,折转到当今,“安坐看风波,真奇绝。”“安坐”相对于“孤舟”“晚行”而言,曾经身在江中,景中观景,如今置身其外,凭高纵览,另有一番壮观景象。“真奇绝”,与起句的唱叹正相呼应,是对江中和江外观景的总合归结。
如果说上片纯是叹赏大江奇景,那么下片则是就眺望江边秋光和前代遗迹所触发的感慨。过片几句先从眼前萧索的秋色和陈迹着墨,疏林、枯叶、荒草、残碣,烘染出一派衰飒气氛,为下文凭吊历史铺设场景。屹立在长江南岸的历史名城金陵,曾是孙吴、东晋、宋、齐、梁、陈等朝的古都,当年凤阁龙楼,豪华奕世,如今却早变成瓦砾桑田。享尽荣华的豪奢天子和绝代佳丽,也已化为烟尘块土。“问六朝”以下四句正是对上述历史变迁的怅然凭吊。“问六朝楼阁,都归澌灭”,就物质荣华而言,一笔扫却当年如许豪侈,含有多少感慨! “天子惜多才子气,美人同受女人劫”,就人物幻灭而言,含蕴更为深沉。据《南史·江总传》,后主陈叔宝时,江总为相,不持政务,日与后主游宴后庭,多为艳诗。又据《建康志》,陈后主常使张贵妃、孔贵人八人等夹坐,酣饮为常。及隋师贺若弼、韩擒虎攻入宫掖,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嫔投入景阳宫井中避难,一齐都作了俘虏。此井后称为“辱井”。王安石曾有“台殿荒墟辱井堙,豪华不复见临春” (《次韵登微之高斋有感》)之句,即指此事。位居九五的天子一味沉湎于风流韵事,珠围翠绕的美人难逃红颜薄命的劫难。“才子气”语含谑讽,“女人劫”深表悯惜。这既是对南朝荒政亡国微寓讥讽,也是对荣华易逝、人生无常的感伤和悲悯。煞拍三句。“算犹余、何物到而今,山头月”,承上“都归澌灭”,而转折到反面提出问题,借景寓理,收煞到荣华易泯而自然长在。悲悯人生,一腔感慨,言已尽而余意无穷。
全词上片叹赏长江,就江面景物着笔,下片凭吊历史,借江边遗迹触发。写江景壮伟奇绝,写遗迹寂落萧瑟,滚滚长江的“几曾休歇”,六朝繁华的“都归澌灭”,恰成正反对照,从而隐然提出了一个自然长存、人事易变的哲学课题。正由于此,历史上那些恣意豪奢、享尽荣华的高贵之人,更易于湮没,难逃劫难。唯有山间明月千古长在,滚滚长江奔流不息,可以恣意享有而不禁,尽情观赏而不竭,以皈依自然来消释历史缺憾,缓解人间悲慨,这就是本篇所体现的情绪意向。词中语言明畅自然,宛如口语,写景抒感,意到笔随,仿佛毫不经意,而感喟怨慨之情溢于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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