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周颐十首·鹧鸪天》原文赏析
如梦如烟忆旧游。听风听雨卧沧州。烛消香炧沉沉夜,春也须归何况秋。
书咄咄,索休休。霜天容易白人头。秋归尚有黄花在,未必清尊不破愁。
况周颐的弟子赵尊岳在《蕙风词跋》中说: “昔人谓苏文忠才大如海,其为诗无不可赋之题,无不可用之典,吾师之于词亦然。”把况周颐与苏轼相比。他的词才及对词的见解,都反映在《蕙风词》、《蕙风词话》之中。
从词意看,这首词可能写于辛亥革命之后。词中情调抑郁,寄寓着无限愁思,颇有清朝遗老的悲感。陆游有“夜阑卧听风吹雨”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却是虽处孤村,独卧而不自哀,壮志满怀。而况周颐的《鹧鸪天》,却是独卧沧州,听风听雨,在风雨声中感叹万端,愁思无法排遣。正如叶恭绰评其《南乡子》时所说: “寄兴渊微,沉思独往。”感情缠绵往复,抒发其身世之悲。全篇是词人自己在秋夜的风雨声中回顾往事的心灵独白。在历尽人生的沧桑之后,他已找到了自己洁身自好的隐居处所,“如梦如烟忆旧游。听风听雨卧沧州。”词人将时间与空间交汇在一起,人与自然融合无间,主体世界的情感透过时空形象呈现出来。这里的“沧州”,作为词人与世隔绝之后的处所,並非实指某地,沧州夜卧的风雨声扣击着他的心扉,朦朦胧胧的往事,不断越过时间和空间的跨度,如梦如烟浮现在眼前。笔轻而意远,身世飘摇的心境已跃然而出。他这种孤独悲凉的情绪,又借助幽悄夜境表现出来。“烛消香炧沉沉夜”是深夜之景,“炧”是灯烛灰,用以指残烛,这里“烛消” “香炧”两个独立的意象绾合在一起,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情绪,“烛消香炧”意味着“蜡炬成灰”,残烛的灰烬反衬于沉沉的残夜,自然环境的暗淡凄苦、孤零气氛,深化了词人的内心冲动情感。“春也须归何况秋”,似乎是这沉沉秋夜中的一声叹息: “春天也要消逝,又何况是秋天呢! ”内心的无可奈何的苦衷,透过自春及秋感情的递进,从心坎里奔迸出来。
词的下片,是不能遮拦地流泻内心的愁思,“书咄咄,索休休”,表现了消沉而悲观的情怀。“咄咄”是叹词,表示感慨或失意。“书咄咄”意即写的全是自己的失落感! “索”是离散,孤独,陆机《叹逝赋》:“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休休”是罢了,完了的意思,内心的失落感与孤独感已经到了无法排遣的地步了! “霜天容易白人头”,这是借客观的自然现象触发视觉意象,以加强美感效应。李白的“白发三千丈”,以夸张写愁之深,这里的“霜天”,是借助“霜”字加强了下面“白人头”的视觉意象的艺术效果,似乎头上的白发是被霜所染,实际上词人把无形之愁化为有形之物,把抽象的感觉化为具体的物象,而孤凄烦闷的意绪也在这“白人头”的形象之中,让读者获得强烈的艺术感受。最后“秋归尚有黄花在,未必清尊不破愁”二句,是词人在自我解脱中的无可奈何的诘问,他以步步进逼的笔势,联锁的句法,道出了内心无垠的愁意。前句以“秋归”点染秋天消逝的悲感,但“尚有黄花在”,傲霜雪的菊花尚能给人以慰藉,而“未必”一词的转折,却把内心燃起的一丝希望之光迅速抹去。“清尊”指酒,李白有“举杯浇愁愁更愁” (《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的诗句,这里的“未必清尊不破愁”是借酒浇愁的反问,与李白诗意有异曲同工之妙。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词中的含蓄蕴藉,使感情表露更为深沉。李清照的《声声慢》写愁,经过许多排比描摹,最后以“怎一个愁字了得”作结,全篇词意,也是重笔点在“愁”字,把愁思倾泻得淋漓尽致。而本篇收句,重笔凝聚在这一“愁”字上,其笔法不亚于以写愁胜的女词人李清照,充分体现了况周颐词“顿挫排荡,柔厚沉郁”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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