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壬·沁园春》原文赏析
老子当年,壮志凌云,巍科起家。被尘嚣沸耳,鏖成重听;簿书眯眼,攻作昏花。天上归来,山中绝倒,部曲黄牛鼓吹蛙。闲官好,判园丁牧竖,一日三衙。平生几度天涯,恰舣住飘飘泛海槎。向竹林苔径,时来教鹤;山泉石鼎,自为烹茶。庭下花开,楼头雨霁,尽著春风笑鬓华。功名事,问西山爽气,多少烟霞。
许有壬登延祐二年(1315)进士第,历事七朝,垂五十年,官至中书省参知政事,中书左丞。中间数次称病告归。这首词不知作于哪一次告归之时。看它称“老子”,说“鬓华”,是已接近晚年了。
词先言自己考进士科得以高中,步入仕途,“壮志凌云”,得意之情如见;无奈多年从宦,浮沉人海之中,陷没簿书之内,穷于应付,弄得耳聋眼花,狼狈不堪,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只好请了长期病假,离开朝廷,回家休养。“天上归来”指此。“山中绝倒”,则是说回到他的山庄之后,“部曲黄牛鼓吹蛙”之事。“部曲”是将军的部属,“鼓吹”是军中的乐队,而今他统领的部属竟是黄牛,所用的乐队又是青蛙,以一个做过多年大官的人看来,这实在是很大的转变,细思是极堪发笑的。以“部曲”句表述“归田”的意思,可算是别开生面。尽管南齐的孔稚珪已有过把喧闹的蛙声当作“两部鼓吹”的先例,以后沿用者实繁有徒,这句词却没有给人以陈旧的感觉,因为它结合“部曲黄牛”,产生了新的情趣。陆放翁诗中也曾写过类似的话:“旌节庭下葵,鼓吹池中蛙;坐令灌园公,忽作富贵家。”(旌节是镇守一方的武臣专用仪仗,葵即高高竖起的向日葵。)不过同一类譬,运用中又有不同。放翁说的是平民借此俨然“上升”为“富贵家”,终之以“蚩蚩彼何人,欲摘空中花”,付之一叹;作者则身本“富贵家”,居然一旦拥有此二物而“下降”为平民,思之不禁“绝倒”。他继而又说:“闲官好,判园丁牧竖,一日三衙。”在自己的山庄,与田园中劳作的“园丁牧竖”们整天打交道,比拟为衙门理事,“闲”而仍以“官”称,也很有幽默气息。这里头是不是在说反话,发牢骚?也许有一点。但从整个看来,没有如《水龙吟》(半生人海风波)词中的那种怨气,多的是乐得摆脱尘嚣簿书困扰的舒服感,可能是诚心退老息肩,认为这样的闲淡生活“好”得很,而发出由衷的赞颂了。上片十三句可分作三组意思:首三句说功名喜,中四句叹做官苦,后六句写归田乐。否定之否定,代表了封建士大夫所走道路与思想变化的三部曲,够典型的。
换头仍申抽身敛退之意。写“归来”以后的生活又换了一些场景:驯鹤烹茶,赏花听雨,以无事为事,聊遣余年。与许有壬同时的张养浩,是散曲名家,生平经历也同许氏大致相近,也做到中书省参议,辞职归隐。他有一曲《折桂令》道出了个中滋味:“功名事一笔都勾。千里归来,两鬓惊秋。我自无能,谁言有道,勇退中流。柴门外春风五柳,竹篱边野水孤舟。绿蚁新篘,瓦钵瓷瓯;直共青山,醉倒方休。”曲语质直,词语则婉曲一些,这是两种文学体制的风格使然。元人散曲中表达这种退隐思想的作品俯拾即是,词中也有不少,可以互参。在元代,汉人做官不管有多大才能,只能屈居于蒙古人之下,且常遭忌受谤,所以急流勇退的情绪相当强烈。“功名事,问西山爽气,多少烟霞”,一结用典,巧妙地表达了对功名利禄已不在乎的态度。《世说新语·简傲》:“王子猷作桓车骑(桓冲)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当长官表示要对他有所帮助,给点好处时,却顾左右而言他,来一个“今天天气……哈哈哈”。苏轼《再用前韵寄莘老》诗云“困穷谁要卿料理,举头看山笏拄颊”,也用此典,说出了王子猷所没有说的心里话。许词则非常含蓄,却也写出了古人的那种不受人怜的精神,借以自况,使词旨有所上升,是一个很好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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