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运·浪淘沙》原文赏析
自题《庚子秋词》后
华发对山青,客梦零星。岁寒濡呴慰劳生。断尽愁肠谁会得?哀雁声声。
心事共疏檠,歌断谁听? 墨痕和泪渍清冰。留得悲秋残影在,分付旗亭。
这首词乃词人为《庚子秋词》结集而作。《庚子秋词》写于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挟持光绪逃离故宫,词人困处危城之时。这些词的内容有的指斥那拉氏,非难光绪,对入侵者表示愤慨和谴责,更多的则是描写山河破碎,抒发正直文人的铜驼荆棘之忧,表现了作者深广的忧愤和悲怆凄凉的思想感情。这首《浪淘沙》,申说了《庚子秋词》的创作动机並对其价值作一简略的自我评估,也是自称“断肠人” (见《庚子秋词·<玉楼春>》:“啼鹃哪识人肠断,新绿渐浓腰带缓”)的作者之愁绪的进一步抒发。
一二句点明自己困苦的处境:国事凋零,催白了头发;山河破碎,草木仍青。在意境创造方面,“白发”对“青山”,色彩对比度高; 在寓意上,既写了己之忧愁又写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微旨,还含带“白头搔更短”(杜甫《春望》)的意念。此时词人客居京都,目睹异邦入侵,横行肆掠,宗庙被毁,生灵涂炭,寝卧不安,睡梦零星。这里交待出《庚子秋词》的写作背景及词人当时的心境。第三句写秋寒逼人,这刺骨的寒气既是秋风卷来的自然寒意,更是外夷裹挟而来的社会政治寒威。词人在这严寒之中,便只有用填词来聊以自慰劳苦艰难的人生了。“岁寒濡呴慰劳生”用《庄子·大宗师》涸辙之鱼“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的典故,原意比喻人之间的患难与共,词人却用于说明《庚子秋词》对己而言,是“岁寒”时唯以能告慰心灵之物,形象新颖地道出《庚子秋词》的创作目的和价值。当时北京的形势十分严峻。词人在生活和感情上经历着一生中最痛苦、最揪肠挂肚的时刻。他曾描绘当时情景:“秋夜渐长,哀蛩四泣,深巷犬声如豹,狞恶骇人,商音怒号,砭心刺骨,泪涔涔下矣!”(转引自《王鹏运词选注·序》)虽写的是自然环境,但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政治形势的险恶和词人的孤独的境况。接下两句“断尽愁肠谁会得?哀雁声声。”词人为国忧愁,为民啜泣,但满朝文武,竟没有制夷之策,御敌之方,坐看堂堂帝国京都任人跋扈,狞恶如兽的侵略者若入无人之境,怎不教人“断尽愁肠”! 朝廷已迁逃西安,满怀愁绪又向谁去倾诉?只有失群孤雁仿佛理解词人此刻心声,在天穹发出阵阵哀鸣。上片托物抒怀,先写青山依旧,而世事变迁,由于当权者腐败无能,偌大神州,任异族宰割,青山有知,也当为之垂首挥泪; 再写词稿对己无异于巨大的精神安慰; 接着写哀雁是自己作品唯一的唱和者。满纸辛酸,催人泪下! 从中亦可看出词人的爱国热忱。
上片忧愤,意犹未了,下片继续申说。“心事共疏檠,歌断谁听?”这忿激的忧郁和牢骚,是直接倾向当权者的。“疏檠”,犹孤灯。词人心事与之相共,襟怀坦荡,象燃烧的灯火一样光明热烈,但谱出的歌声又有谁人理睬!“墨痕和泪渍清冰”,是当时词人精神的具体写照。深秋的北京,有时冷得很早,词人伤心的泪水滴在诗稿上,和墨痕相沾,竟然凝结成冰。既是写实,又是夸张,自然气候的寒冷,心境的凄凉,劫乱政局的凛冽寒气融为一体,侵袭着词人,完成了《庚子秋词》冰清玉洁的文字。作者深知,写得再悲苦,也于国事无补,不过是“悲秋残影”。结拍,词人表示只能象历来忧患文人一样,旗亭唤酒邀一醉,借酒浇愁罢了。
此词比兴寄托,含蓄蕴藉,言近旨远,语短情长,不失大家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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