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己十首·满江红》原文赏析
遯庵主人植菊阶下,秋雨既盛,草莱芜没,殆不可见。江空岁晚,霜余草腐,而吾菊始发数花,生意凄然,似诉余以不遇,感而赋之。因李生湛然归,寄菊轩弟。
雨后荒园,群卉尽、律残无射。疏篱下、此花能保,英英鲜质。盈把足娱陶令意,夕餐谁似三闾洁。到而今、狼藉委苍苔,无人惜。
堂上客,头空白。都无语,怀畴昔。恨因循过了,重阳佳节。飒飒凉风吹汝急,汝身孤特应难立。漫临风、三嗅绕芳丛,歌还泣。
此篇为赠弟寄怀之作。遯庵主人,乃作者自号; 菊轩,其弟成己之号。克己与成己,“二妙”双飞,早擅盛名;金亡不仕,同为儒林推崇。《蕙风词话》谓段复之(克己字)《满江红》,“读之令人增孔怀之重”。“孔怀”,兄弟代称。此词托物言志,表露胸襟,勖勉对方,写得格高调健,在表现兄弟之情的作品中允称佳构。
上片侧重写晚菊开放的节令、环境及凄然遭际。在蔓草荒畦的小院,凉秋岁晚的季节,连绵阴雨过后,庭菊“始发数花”,她实在开得晚了(古代乐律审音分为十二律,与一年十二月相应,据《礼记·月令》,“无射律”对应秋季九月。“律残无射”,指九月将残的深秋)。疏篱之侧,瘦枝冷蕊,黄花寂寞,但却是秋英傲霜,节操自保,显出她非同凡俗的风采。以上直接咏菊,以菊拟人;下面再借人写菊,召来历史的英灵: 东晋彭泽令陶潜、楚国三闾大夫屈原,为菊的精灵写照。陶和屈,一个是弃官归田、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逸民,一个是正道直行、终生以存君兴国为念的志士。他们都特别以爱菊著称:“陶潜九日(指重阳节)无酒,坐宅边菊丛中,采摘盈把,望见白衣人至,乃王弘遣使送酒,即便就酌” (《续晋阳秋》);屈原所赋《离骚》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名句。采菊满把,陶潜怡性; 夕餐菊英,屈原守洁。古往今来,谁能及得上这样的亮节高风! 他们的人格,即是菊的品格。可眼下这种世道,哪还能觅到菊的知音,遇到屈、陶的同调!迟开的秋芳,终究狼藉委地,再也无人顾惜了。上片将晚菊的“生意凄然,似诉不遇”的情态,作了充分的描绘渲染。下片即直抒胸臆,正面咏写作者对菊的情思,同时表现对弟弟的关心勖勉。白发衰翁,抚今念昔,不禁黯然神伤,面对着岁晚的芳丛,他有多少心声要倾吐,多少感受要交流。岁月不居,重阳已过,自己这因循苟且、幽恨难堪的生涯该如何打发!稜稜霜气,蔌蔌风威,秋菊那清迥特立、孤芳自赏的性格怎见容于浊世! 作者思绪万端,绕菊低徊不已,临风三嗅馨香,欲说还休,歌罢涕零。末尾这两句,灵活化用周邦彦《六丑·落花》 “静绕珍丛底,成叹息”与杜甫《秋雨叹》“临风三嗅馨香泣”句意,以自我形象作结,把对菊花、对弟弟的全部感情,都凝结到表现力极强的动作上。
这首词的特点,是深沉而巧妙地将复杂多端的感情,通过和谐而完整的形式打成一片。咏菊兴叹,既有对晚菊境遇的悲慨同情,又有对自己遭际的咨嗟感喟,也有对爱弟立身的关怀勉励。情深一往,笔墨凝炼,读来不辨是花是人,但觉合二为一,摇曳生姿。文学史上历来题菊拟人之作颇多,例如陆游《秋花叹》也是写“黄菊抱残枝,寂寞卧寒雨”,喻之以“秋花如义士,荣悴相与同;岂比轻薄花,四散随春风”,寓意高远,同属亦菊亦人的写法,而情思则较为单纯直露,终不如此首晚菊词蕴藉深厚。词人眷怀故国、不仕新朝的孤愤之情、难言之隐,亦惟有借助此种化去迹象、不落言诠的表现方式,始得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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