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贞吉·玉楼春》原文赏析
春 晚
蘼芜一剪城南路,弱絮随风乱如雨。垂鞭常到日斜时,送客每逢肠断处。
愔愔门巷春将暮,树底蔫红愁不语。画梁燕子睡方浓,落尽香泥却飞去
关于曹贞吉词,还在其生前就已存在赞誉的角度大相径庭的评骘。陈维崧在《贺新郎·题〈珂雪词〉》中论定为“雄深苍稳”,是“万马齐喑蒲牢吼”,赏识的乃雄劲的一面; 朱彝尊则表彰他的词是“幽细绵丽”(后来陈廷焯沿袭此说,只是易“丽”为“雅”而已),并得意于“惟实庵舍人意与予合”,引为知己。曹禾又以“与予意合”的知音身份,赞扬贞吉词“宁为创,不为述,宁失之粗豪,不甘为描写” (朱、曹评语均见《咏物词语》) 。如果用简单化的办法来统一诸家之说,那就是所谓具有多副笔墨,风格多样,如此而已。事实上,历代词人对雅丽绵密一路的词格,简直犹同入门的基础课程一样,几乎没有未经训练不能为之的。而那些真能作雄词 (不是粗豪简率的“雄”)并敢于有所创辟的词人,往往正是婉丽之作的高手,这在词史上可以举出长长的一串名单来。
这首《玉楼春·春晚》词是曹贞吉作品中为数不多的婉委之篇,但不属香艳范畴,《珂雪词》绝无脂粉气十足的柔靡词作。它其实只是借取伤春归去的局部外壳抒述一种莫名的哀愁,表现出一种心境寂寥、意兴阑珊的无法排遣的情绪。须知莫名的哀愁是最为沦肌浃髓而又难以言喻的,轻之一般有所指归的伤逝悼往、生离死别等情思尤为深刻入骨。词上片以两个景象和两种人所习见的心态构组成综合的怅惘和侘傺无聊的愁境。“蘼芜”句以蘼芜泛指春草,说是城南遍布无尽,望眼全是青青一片。这是“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词语)以及“离愁渐远渐无穷” (欧阳修词语)的翻用;“弱絮”句则构筑的是飘荡不定、零落历乱的意境,从句式及取用的物象言,与上一句相同也化合前人已多有表现的形态。然而“宁为创,不为述”的曹贞吉并非在重复旧调,他是化实为虚地凭借这些意象来表现上述的那种综合的莫名之愁怀。三、四句的写垂鞭路旁(或桥畔)悄立走神、若有所失、直到黄昏; 送客远去,而又适值面对无情流水一去不返或春草遍野、无尽无头这类景观……也同前两句一样,不是实写其事,而只是取其境界,渲染氛围。这只需联系下片就愈益清楚,门庭小巷寂静无声,树底花草色枯红瘦,显然又是一个满怀难以言述地溢涨着哀怨的人眼光中的感觉。寂静本非就是可悲的境,花卉凋谢枯萎也不就是可伤心的事,这一切全是对象的人格化身造成的“愁不语”的感受。
此词最精采也是最关键的是末二句。“画梁燕子睡方浓”和“落尽香泥却飞去”,从字面看毫无情感色彩,燕子浓睡,又有什么可说的呢?睡醒后飞去或搬巢别处,也是极平常的事,写它干吗呢?原来词人以这燕子的或睡或醒、不关人事的意象所要表现的是“无情”,从而来观照抒情主体的伤情。物本人情,却偏偏怨其无情,此类近乎不讲道理的表述方法,恰恰是文学家的特有手段。一切都令人伤感,连期待能解人心思的燕儿的无情也触绪纷呈,怅惘无已。其实,“蘼芜”何尝知情,它有什么愁和恨?飞絮又何尝有情?它的飘荡无定与人有什么关系?花本不解语,绿肥红瘦只是一种物象,与人的憔悴感,暮逝感也毫无瓜葛。从本质意义讲,它们同燕子的醒睡去来一样的,原属无情物。
可是,词中那个未直接出现的“我”却触目所见,没一样受得了!尽管,这个“我”在词中没有一句直言哀愁难以排遣的话,然而全词构成的就是这一心境。此类词运用的即常说的含蓄法,或叫尽在不言中。但含蓄又不晦涩,意象是明晰的,情感流向也是单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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