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鱼游春水》原文赏析
春暮
离愁心上住,卷尽重帘推不去。帘前青草,又送一番愁绪。凤楼人远箫如梦,鸳锦诗成机不语。两地相思,半林烟树。犹忆那回去路,暗浴双鸥催晚渡。天涯几度书回,又逢春暮。流莺已为啼鹃妒,蝴蝶更禁丝雨误?十二时中,情怀无数。
这是一首闺情词。主人公是一位思念远行夫婿的少妇,可以设想作者就是这位少妇的夫婿。
“离愁心上住”,一起如单刀直入,揭出深愁莫遣的情怀。接下去扣紧“愁”字,一层层写深写透,如剥茧抽丝。试想,离愁竟然能在人的心上住下,何等新奇!卷起几重帘幕,尽力推出离愁而终于无法推出,更写得出奇。试问离愁怎么个推法?帘外一片青草,又为愁人送来一番愁绪,真可谓浮想联翩,愈出愈奇。作者言愁的文心何等细密而纯真!写愁的笔触又何等空灵而绮丽!
“凤楼人远箫如梦”,用箫史、弄玉事。汉刘向《列仙传》云:“箫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旦皆随凤凰飞去。”“凤楼”即由凤台引申而来,古诗中屡见。这里暗示他们夫妇相得,曾度过一段美好幸福的家庭生活,如今吹箫人亦即夫婿离家远行,女主人公回忆往事,如同梦幻一般。这一典故的化用,具有丰富的表现力,予人以驰骋想象的余地。
“鸳锦诗成机不语”,用苏蕙织锦事。《晋书·列女传》云:“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织锦为诗,诗成机息,织锦人心潮起伏而不能自已,可见作者意中和笔下的这位少妇既富于才艺,而又深情不移。
这位少妇的愁绪如此深重,正表明作者借描写闺思闺情以抒发的自己的相思之情的深重。“两地相思”一语,恰恰道破了这一底蕴。接下去的“半林烟树”,以景言情,呼应甚切。两地相思之情如同半林烟树般迷迷茫茫,可谓极含蓄蕴藉的能事了。
下片从眼前景物转到往昔情境。“犹忆那回去路,暗浴双鸥催晚渡”。比起前人词中所常见的“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唐韦庄《菩萨蛮》)、“拾翠汀州人寂静,立双双鸥鹭”(宋柳永《安公子》)一类语句,“暗浴”七字,含蕴更为丰富,表现更为精练,在少妇送别夫婿的那一个黄昏,暗藏于水草丛中,出没于水波上下的一双鸥鸟,露出身影,伸一下颈,扑两下翅膀,好似催促行人快快登上渡船。此情此景,在少妇心头(亦即在词人心头)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下文仍然回到眼前,“天涯几度书回,又逢春暮”。远行的夫婿虽寄回几封家书,但直到春暮时节,仍未归来。闺中少妇抚今追昔,陷于哀愁苦闷之中而无以自解。“流莺已为啼鹃妒,蝴蝶更禁丝雨误”,更拓开一步,指出导致哀愁、苦闷的客观因素。二句的句法与作者《满江红·惆怅》一词的“杨花又被东风误”句相近。“蝴蝶”五色斑斓,代表美好事物,“丝雨”则给“蝴蝶”以损害和灾难。“流莺”巧啭动听,象征明媚的春光,“啼鹃”,则作为“流莺”的对立面而用于贬义了。两相对照,爱憎好恶十分鲜明。“丝雨”、“啼鹃”究竟指何事何物而言,人们无从也毋须推求;它们所代表的是动乱时代社会生活中丑恶和消极的方面。作品所表达的意蕴并不停留于伤春的现象,也不局限于离愁的范围,则无可置疑。“十二时中,情怀无数”,如此作结,词已尽而意无穷,余韵袅袅,耐人回味。
清谢章铤称夏完淳词“如猿唳,如鹃啼”,况周颐则赞其“以灵均词笔为长短句”(《蕙风词话》)。如此作,足以当之而无愧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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