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
岸阔滩平漾白沙,船人出险鼓停挝。
为贪放溜风头坐,不觉蜻蜓上桨牙。
这首诗作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南游福建时。诗题“水口”是地名,位于福州西北古田附近,闽江中游。诗人坐船沿江而下,经过水口,写了这样一首绝句。
绝句的三、四句,形式上要求一“转”一“合”,因而一般不用对仗。但是,这首诗却不同,它实际上兼用了两种对偶方法。一是错综对。即第三句的“风头坐”,原为“坐风头”的倒装形式,在这里与第四句的“上桨牙”交错相对。二是流水对。即两句不仅在字面上对偶,而且在逻辑上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句子,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形如流水,连续不断。诗歌运用错综对特别是流水对,并且与“为”字相对又用上“不”这样一个虚词,就不至于平板呆滞,而同样起到了“转”“合”的作用,艺术效果也更好了。
这首诗描写了船到水口之际,江流变平,船夫放溜的闲情逸致。这一点看起来似乎毫无疑问。但是,仔细体味一下,就会发现事情并非如此,而是恰恰相反。这就是说,诗歌用的是反衬手法,正面写水口,其实却在写水口以上,亦即从反面来反映船到水口之前的艰险情景。第二句“船人出险鼓停挝”为全诗关键,正是从这里透露出个中消息,暗示了来路之“险”。诗人当时自浙江踏进福建,一路上都是坐船,先下建溪,再入闽江,艰危备尝;特别是建溪,上下有无数石滩,形势极其险恶。然而,这首诗却并没有去正面刻画建溪以及闽江上游这种惊险恐怖的景况,而是描写船到水口,脱离险境之后悠闲恬静的情致,通过后者,反写前者。而后者越是描述得悠闲,也就越能反衬出前者的惊险。王夫之《姜斋诗话》所谓“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说的就是这样一种艺术的辩证法。
这首诗是描写旅途景象之作。但是,它未尝没有诗人的身世之感交织在内。朱彝尊一生当中,曾经经历过两次政治风险。一次是浙东通海案。他在顺治末年,参与浙江绍兴一带的一个秘密反清团体从事抗清复明活动,失败后该团体的几个成员或被杀害,或被流放,而他侥幸逃脱。另一次是宦海风波。他在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官翰林院检讨,后来以同僚嫉妒,两度被谪,终至辞官归田。经历过这些患难的朱彝尊,他的心境自然是十分复杂微妙的。所以,他在南游福建,舟过水口时,才会写出这样一首表面悠闲而内里惊险的诗歌来。而这种悠闲,恰恰也正是从他以往人生经历的惊险之中体会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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